是一個投影,人類跨越兩個世界邊界的瞬間,便從人影變成了動物、河流、岩石和草地。
他試圖用語言描繪那個混亂世界,但當話一出口,就像一座結構精巧的紙上宮殿着了火,所有意義都灰飛煙滅。
他昏迷,産生幻象,又醒來,進入下一個循環。
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到達極限,即将永世不複蘇醒時,他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穿梭無窮無盡的隧道。
隧道的盡頭,有白蒙蒙的光。
“你沒事了,你沒事了。
”晶晶抱着杜若飛汗透的身體,喃喃安撫。
他們終于在日暮時分抵達新世界的邊緣。
“還記得你要做的事情嗎。
”
“首先,把你作為破壞數據塔的三足烏潛伏者移交當局,獲取信任。
”
“嗯哼。
”晶晶歪頭看着杜若飛,眼帶笑意。
“同意成為開幕式緻辭嘉賓,當然要像是經過一番心理鬥争。
”
“很好,繼續。
”
“當我的記憶管理器連線後,藏在‘夢境’類别裡的加密信息會引導我行動,将官方緻辭換成三足烏的宣言,然後……”
“然後,宣言會通過直播抵達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像一枚信号彈,所有的潛伏者都将除去僞裝,恢複野性,推翻衛星城的獨裁統治。
那時候,你,杜若飛,就是來自荒野的英雄……”“而你會沒事,對吧。
”
晶晶點點頭,“我會沒事的。
”
***
事情并沒有如預期般發展。
在邊境管理處,晶晶把手放在杜若飛胸前,還沒來得及感受完整的心跳,便被強硬地拉開,分别關進兩輛飛車,一路押送到安全中心。
透過車上的狹小視窗,兩人隻能看見對方的雙眼。
晶晶眼神平靜,毫無畏懼,被夜空中的金色焰火照亮。
飛車被困在慶祝開幕式的花車遊行中。
執法者接到命令,不情願地将兩人帶下車,解開腳上的拘束環,步行穿越狂歡的人群。
過時之人回來了,而且将在開幕式發表緻辭。
杜若飛知道,是三足烏潛伏者通過媒體發布充滿懸念的新聞,迫使當局加快行動。
兩人衣裳褴褛、蓬頭垢面,如苦行僧般在光鮮亮麗的人群中格格不入,卻被當成是一種新的時尚。
藥物和酒精作用下的狂歡者對其跪拜行禮,甚至将他們高高舉起。
杜若飛面朝夜空,側頭看着同樣漂浮在空中的晶晶,鼓點響起,他們相視而笑,如同被河水托起,流經一座座緩慢移動的島嶼,島上風光各異,有舞者忘情扭動,在金紅藍綠的光之叢林間跳躍奔跑,将缤紛的熒光碎片撒向半空。
晶晶突然往下一沉,消失在人流中,杜若飛從浪頭上翻滾下來,卻被執法者按倒在地。
“别亂動,如果你還想見到她的話。
”一把低沉的聲音說。
他被押送進入開幕式場館,穿過一條幽長陰暗的走廊,進入熾亮如晝的安全中心,所有的人都在那裡等待着他。
他接受全身掃描,坐下,一個漂亮男子坐在他對面。
“我們接到了指令,你還是那個緻辭的人,不過……”
漂亮男子把一塊透明薄闆滑到杜若飛面前。
“照這個念,否則的話,你那野性十足的伴侶……”
正對着杜若飛的一面牆壁變得透明,顯示出另一個房間裡,晶晶被拘束在躺椅上,腦後接口連着一根線,表情僵硬如同木偶。
杜若飛想起身,又被按住了。
“放心,我們都是文明人,這不是你的時代。
”
場館中又掀起新一輪人浪的歡呼聲,時候快到了。
杜若飛怒視着那個漂亮男子,終于垂下眼簾,我答應你。
漂亮男子笑笑起身,臨走出門口時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頭說。
“上台前先把自己收拾一下,這是全球直播。
”
杜若飛凝視着朦胧鏡中,他試圖回想這是換過的第幾張面孔,但是失敗了,他隻知道這将是他的倒數第二張臉,值得紀念。
他朝鏡中的自己笑了笑,完美而虛假,那些幾世紀前的遙遠記憶一下子又撲面而來。
這一切真的值得嗎?他問自己。
晶晶的眼睛在鏡中一閃而過。
他用特制藥霜在臉上揉搓着,漸漸恢複成三百年前的模樣。
杜若飛在全場掌聲雷動中緩緩步上主席台,聚光燈追逐着他,巨大屏幕上投射出蒼白而不對稱的面孔,他微微一笑,人群爆發出歡呼聲。
在媒體新聞裡,杜若飛被塑造成從三足烏綁架行動中逃脫的孤膽英雄。
至于潛伏者晶晶,似乎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杜若飛終于習慣了眩目的燈光,看見VIP席間坐着一衆高貴華美的男女,威脅他的漂亮男子也身居其中,朝自己露齒微笑。
一切就像是他昏迷期間那個夢境的Déjàvu(法語:既視感),隻不過是倒放。
他點點頭,全場靜下,手中的透明薄闆開始發亮,顯示文字。
“新世界的幸運兒們!”杜若飛念道,聲音經放大混響,宛如天降神谕。
觀衆席上的閃光燈如同夜空繁星,鋪成一條首尾相接的圓環。
“……三百年前,我們也舉辦過類似的運動會,那時候,我們的口号是“更快、更高、更強”,因為我們遲緩、貧瘠、虛弱。
所有的痛苦都源于物質的匮乏和肉體的瑕疵,人們互相争鬥、傾軋,隻為了在金字塔中奪取一個更靠近塔尖的位置,許多人為此出賣肉體,甚至靈魂,備受煎熬。
我們看不到出路,至少,我看不到出路……”
他等待着記憶管理器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