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動畫的方式緩慢跳動,她的眉頭微微蹙緊,雙眼瞪大,嘴唇微張,但這表情像流星般稍縱即逝,她随即又恢複了職業化的冰冷笑顔。
畫面再循環跳回第一格。
“這就是那個決定性的瞬間,顯然她還不太适應CATNIP的工作方式。
”
“那道光斑是什麼?”資方代表指着其中的某一幀問道。
小光看了看宋秋鳴,後者點點頭。
“為了強化這種陌生感,我們給CATNIP加裝了一個能發出聲響的預閃提示燈,是早已停産的古董級配件……”
“所以你們也有自己的費洛蒙。
”資方代表含義不清地笑了笑。
“我們隻是……”
一陣掌聲打斷了小光的欲辯無言,資方代表起立、鼓掌,朝向宋秋鳴的方向,臉上帶着誠摯的尊敬。
宋秋鳴愕然坐着,不知該做何反應。
“宋教授,您用一個精彩案例,向我們演示了什麼叫作建立産品形象。
您是真正的英雄。
”
宋秋鳴臉上若有所動,随即迅速恢複平靜。
“那麼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
”資方代表深深鞠了一躬,帶領團隊離開會議室。
***
盡管才入初冬,伊阙峽谷的寒風已然凜冽。
宋衛東走在漫水橋上,霧氣從河上飄近,帶着涼薄的濕潤貼在他臉上,那種從容緩慢讓人産生幻覺,彷佛河流本身是靜止的,而橋在飛。
一隻白鹭從河心洲飛起,消失在遠端的樹林裡。
宋衛東緊了緊肩上的背包,回頭望了一眼西山的盧舍那大佛,它已不再金光閃耀,但依然面露微笑。
過了橋,便到了東山。
與西山不同,東山沒有那麼密集的佛龛,岩體保持相對完整,如同裸露的大片白骨。
隻有上了山腰俯瞰,才能看見棧道兩旁零星的石窟。
宋衛東并沒有在擂鼓台三洞前過多停留,他知道裡面的景象。
大萬伍佛洞裡的一佛二菩薩,以及從南壁到北壁呈半環形分布的二十五座高浮雕羅漢像已被悉數破壞,隻留下一些殘餘的軀體,穹形洞頂和華麗脆弱的蓮花藻井。
這是武周時期禅宗派所經營的洞窟,這是一個專修禅定的教派,所謂“禅定”就是安定而止息殺慮之意,似乎曆經千年之後,這門技藝已在人間失傳。
他又路過千手千眼觀音像,由于風化嚴重,護佑衆生的千手隻剩下波紋狀的紋理,在觀音身體兩側如側鳍般展開,這倒使它免遭劫難。
他不敢看西方淨土變龛兩側殘缺的佛龛和力士,那也有他的一份功勞,用鐵釺鑿下佛頭佛面時,虎口和手腕被震得酥麻,在此之後,這種幻覺伴随了他很久,無論是端碗筷、翻書、穿衣還是撫摸愛人的肌膚。
淨土變龛依《阿彌陀》《無量壽》二經雕刻,描繪的是舞者樂者各得其樂的西方極樂世界,一個烏托邦般的理想社會。
宋衛東望向峽谷遠方,在西山看不見的那一端,在東山外看不見的這一端,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人們同樣在進行着一場建造烏托邦的偉大實驗,他們砸爛佛像,焚燒書籍,又樹立起更偉岸恢弘的神靈與理念。
可這一切現在都與他無關了。
宋衛東終于走到了目的地,他謹慎地回了幾次頭,确定沒有人跟随,一貓身,鑽進了看經寺西側一條不起眼的小道,又拐了幾道彎,撥開用枝葉編成的掩護,一個半人高的洞口露了出來,裡面漆黑一片。
他從背包裡掏出蠟燭,點亮,擎着一豆燭火,鑽進了洞中。
洞中空氣混濁難聞,夾雜着不知名動物的糞便氣味,宋衛東進到洞的最深處,燭光隐約照亮了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他從背包中取出一塊白布鋪在地上,把蠟燭穩在較高的岩縫裡,現在他幾乎能看清整個洞裡的情況了。
他從大麻袋裡又掏出小麻袋,小麻袋裡又有更小的袋子,他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裡的東西倒到白布上,那是一堆灰黑色的不規則石塊。
他又從另一個角落裡翻出藏在那裡的另一件東西,一塊硬紙闆,紙闆上用大頭針固定着幾塊碎片,隐約能看出是一張殘缺的臉。
宋衛東用放大鏡瞄着硬紙闆上的碎片,又拿起白布上的一塊石頭片兒,仔細端詳,搖搖頭放下,撿起另一塊。
他靠着這種笨拙的辦法把麻袋裡的數千塊碎片逐一分類,再通過顔色、紋理、質地比對,将同類的碎片區分出來。
這場浩大的拼圖遊戲陪伴他從夏天到春天,再到冬天。
他不知道自己還将在這個洞穴裡待多久,沒人知道。
宋衛東臉上突然現出亮光,他像捏着整個世界般捏起一塊薄片,輕輕地放到硬紙闆上,用手指将它移近,碎片的邊緣如同漂移的大陸闆塊般互相咬合,呈現出全新的面貌。
燭光開始閃爍不定,像是洞悉了什麼秘密,宋衛東身子一縮,驚恐地望向洞口。
那隻是一陣風,遙遠冰冷,就像李建國的身體。
宋衛東若有所悟,他做這一切,并不隻是為了自己。
硬紙闆上的臉又補齊了一塊,現在能看清嘴唇與面龐的輪廓了,線條柔和飽滿,應該出自唐代匠人之手。
宋衛東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翹起,模仿着那黯淡燭光下的殘缺佛面,他感覺自己心裡某塊地方又完整了一點。
***
宋秋鳴扶着從機器裡緩緩退出的夢中的父親,驚覺這張臉竟已如此蒼老,不禁心生酸楚。
房間的另一端,老郭和小林站在不斷刷新的屏幕前,等待着機器用算法解析宋衛東夢境中的影像,并與他們的目标進行匹配。
空氣中一時間隻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小林突然鳥兒般吱了一聲,又趕緊捏住嗓子,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