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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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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平衡,忙松開雙手托地。

    等他回過神來時,女子已經用噴霧替他完成了這件衣服上最關鍵的一個補丁。

     她又遞過一個小巧的長腹白蟻狀的設備,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杜若飛被這一系列怪事徹底搞懵,他依樣戴好之後,女子嘴唇輕啟,卻從耳畔傳出與口型完全不同的标準中文。

     “我是你的伴侶,Azul450-秦葉。

    ”她說。

     *** 三百年過去了。

     杜若飛站在公寓房間的落地窗前,看着全然陌生的世界,腦子裡反複播放着這句台詞。

     杜若飛的母親在三十四歲剖腹生下他,一個孱弱多病、體重不足的早産兒。

    好消息隻有一個:他活了下來。

    壞消息在随後的許多年裡接踵而至:在一次流感疫苗注射後,他患上了顔面神經失調綜合症,這種緻病成因發生的幾率隻有百萬分之一;五歲那年,父母離異;八歲,校長友善地勸退了他,原因是有多名家長投訴,孩子因為看到他的臉而噩夢連連;十二到十七歲,漫長而痛苦的中學時光,以及一個生命力頑強的“撲克臉”外号;十七歲半,在考取繪畫專業的面試關中被刷掉,最終隻能在夜校進修外語專業。

     很明顯,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都會把所有的不幸歸結到那場小小的流感所帶來的副作用。

     他的眼皮無法完全閉合,左側嘴角歪斜,乍看像是一副戴歪了的萬聖節橡膠面具,盡管常年的針灸和物理治療已經改善了眼肌抽搐的症狀,隻要他不笑。

     千百年來,人類進化出一套神奇的識别機制,能夠一眼分辨出保險銷售員的職業假笑與收到情人鮮花時甜蜜微笑之間的細微區别。

    無論是面頰受到電擊,或是聽到一個笑話,嘴巴兩側的顴大肌都會扯動嘴角上揚,形成笑容,秘密在于眼睛周圍的眼輪匝肌。

    隻有露出真心的微笑時,這些肌肉才會繃緊,把臉頰往上拉,同時把眉毛往下拉,從而在眼角周圍産生微小的細紋。

     杜若飛曾經每天對着鏡子反複練習,母親懷疑他躲在廁所裡手淫,因為開門之後,他臉上永遠挂着一副虛無而悲哀的表情。

     眼輪匝肌無法由意識進行控制,人腦會下意識地捕捉到這個細節,并将笑容分成真假。

    但對于杜若飛而言,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虛情假意,他的眼輪匝肌都無法收縮,他的笑容隻有一種。

    被定義成假的那種。

     笑,便是一切悲劇的起源。

     母親為此哭過許多次,但從未在他面前流過一滴眼淚。

     五歲的他躺在被窩裡,聽見父親高聲吼道,他連笑都不會……然後是一記耳光,長時間的靜默,摔門,以及竭力壓低的抽泣。

    杜若飛用盡力氣在黑暗中擠出一個笑臉,但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當母親辦完退學手續把他領回家時,竟不停地用最狠毒的言語咒罵着,杜若飛從被攥得生疼的手心,感受着從另一端傳來的陣陣顫抖。

    一路上,母親一次也沒有回頭。

     那個自稱能解決專業調劑問題的秃頂男人,在小旅館走廊的拐角撞見了杜若飛,他捏了捏杜若飛的臉,說,你笑起來跟你媽一個德行。

    母親在衛生間裡待了一個小時,嘩嘩的水聲從始至終沒有停歇。

     他都知道。

     他能想象得到,還有更多的無聲哭泣在前面等着她。

     他決定結束這場悲劇,給母親一個提前離席退場的機會。

    他設想過不下十種自殺的方式,其中最心儀的是吸笑氣而死。

    這份病态的幽默也許是他能留給世界的唯一價值。

    也許是因為怯懦,也許是勇敢,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較為溫和的方式,離開母親,到大城市去。

     三百年前,他是個孤獨的邊緣人,遠離家鄉,遠離親人與朋友,努力打拼隻是為了小小立足之地,然而生活抛棄了他,從一開始就給他制造了艱于常人的重重阻礙。

    夢想像肥皂泡般吹起、膨脹,而後破滅,不留痕迹。

     然後一夜之間,人們稱他為幸運兒,隻因為那張可以告别舊世界的彩票。

     *** Azul450-秦葉纖細的手指滑過杜若飛的左眼,似乎想要驗證他所講述故事的真實性。

     “你很酷,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你是新的。

    ” 從來沒有人用這個字眼形容過杜若飛,在他印象裡,自從父親離開後,他所用的一切都是舊的。

    舊書包、舊筆盒、舊課本、親戚家孩子退掉的衣服、父親的大碼皮鞋、打了無數補丁的襪子……他感覺自己的心都是舊的,從父母離婚的那一刻起,便不再長大,隻是日複一日衰老。

     而眼前這個三百年後的“伴侶”居然說他是“新的”。

    他感到難以理解,事實上,在這個世界裡,“伴侶”的意義也是新的。

     女孩說,由于生育率下降,她們都是由人類農場培育出來的,Azul450代表基因型,秦葉代表收養家庭父母雙方的姓氏,當然她還有個小名叫“晶晶”。

     杜若飛說,在我們那個時代,這是大熊貓的名字。

     “那是什麼?”女孩一臉茫然。

     杜若飛醒悟,大熊貓恐怕早就滅絕了。

    盡管他看見不少新型生物遊走于街頭,新世界的生物工程技術已發達到可以如拼裝樂高積木般組建新物種,但似乎人們對于已滅絕的生物如熊貓、恐龍、猛犸象和嘟嘟鳥興趣缺乏。

     這是一個崇尚“新”的時代。

     晶晶說,與舊時代不同,終身制伴侶已經不複存在,伴侶之間可以自行簽署協議,規定有效時限,同時,一對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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