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象征着不同時段,直到完全進入一片漆黑,但漆黑中隐隐又有光點浮現,那是午夜的飛車、海上的燈塔、情人的眼眸……
瞬間所有景象都凝縮到一個點,房間恢複純白背景。
“我與人類的契約。
”
“你究竟是誰?”杜若飛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管理者。
數據中樞。
算法。
能預知未來的神靈。
”
“預知未來?”
“降水概率、就業率、一款新面孔的受歡迎程度、下季服飾流行趨勢、人口比例、個體或群體在特定境遇下的行為模式……”
“你用這些來控制人類?”
“我更喜歡用“引導”,人類太過敏感、纖細,像風中蘆葦沒有方向。
”
“那為什麼還會有三足烏的存在?”
“一人不成棋局。
文明就像生命,需要不斷地接受刺激,否則就會衰亡。
”
“所以……我也是一個刺激?可冬眠者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的同伴們,舊時代的成功者,人類精英,他們無法安守于别人設定好的生活軌道,哪怕是新的、好的,他們有着強烈的欲望去統率、引領、征服或颠覆自己的命運,最終結局無一不導向毀滅。
我們試過了,他們對這個世界的刺激過于強烈了。
而你……”
那把雌雄莫辨的聲音似乎帶着發笑的顫動。
杜若飛幾乎能猜到答案,他的心髒狂烈跳動,臉發漲發燙,像即将迎接某種宣判。
“……你跟他們完全不一樣,是個不幸的普通人。
你被動、溫和、知足、忍耐,像一面鏡子,照出這個新世界的病症,你讓每個人開始反思自己的生活,卻又不至于質疑世界存在的根基。
老實說,你有點過于被動了,所以我們才需要一個伴侶……”
“晶晶?她也是你們安排好的……”
“别誤會,她的所作所為全是出自本意,包括學習舊時代的情感交流模式,包括對你所有性格特征的分析。
在她的邏輯裡,這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契約,我們隻是順水推舟。
”
杜若飛感到莫大的恥辱。
他以為自己的命運已經改變,但其實并沒有。
他仍然是那個舊時代的失敗者,甚至更糟,他的失敗延續到了三個世紀之後。
“你們全都是騙子!”他用力錘打着牆壁發出空響,感覺悲哀卻流不出眼淚。
天花闆上再次浮現出畫面,發生在新世界的各個角落。
幹淨優雅的青年們手持标語、在各大地标建築前集會抗議,他們彬彬有禮,高舉雙手,目光卻充滿懷疑。
他們的身影投射在光潔的玻璃幕牆上,像一群列隊等待起飛的天使。
突然一個燃燒的物體穿過人群,擊中幕牆,完美的鏡像碎裂開來。
畫面聚焦到一副年輕的面孔上,放大,完美的臉上交織着憤怒、迷惘與不安,然後,他咧嘴笑了。
肆無忌憚的笑蔓延開來,像一場瘟疫。
“如我所說,适度野性有利于健康。
”
杜若飛看着那些新人類,看着他們着迷于這種全新的時尚。
他開始懂了。
“晶晶呢,她會被怎麼處置?”
“她有她的選擇。
就像很多前三足烏分子,成為我們的一員,享受新世界的特權。
或者,成為象征野性的偶像,但你懂的,偶像隻能是一個符号,存在于一個個故事裡。
”
杜若飛眼前閃過晶晶的眼睛,心髒狠狠收縮了一下。
“我呢?我的選擇是什麼?”
聯結室恢複到純白狀态,那把聲音久久沉默,像是陷入了艱難的運算。
***
杜若飛一臉迷茫地站在上海街頭。
摩天樓、高架立交橋、弄堂、梧桐小路。
一切都是原來的舊模樣。
一名男子與他擦肩而過,那張臉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哪裡見過。
不僅如此,這街頭川流不息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都漂亮得驚人。
他們都向杜若飛投來目光,那目光中隐藏着某種情感,但他無法讀解。
他早已習慣了别人看見自己長相時的怪異眼光,可這次完全不同。
一個女孩從遠處走來,像是被籠罩在一團金色光霧中。
突然日光暗下,像有巨大雲彩飄過,所有行人都靜止了,他們的目光凝固在杜若飛的臉上。
杜若飛眯縫起眼,等着女孩走近。
那張臉的輪廓漸漸清晰,與路人相比,顯得平凡而不夠完美。
女孩在馬路對面停下,看着杜若飛,露出微笑。
霎時間,雲彩飄過天空,世界重新亮起,行人各自趕路。
杜若飛愣了片刻,然後用盡所有的努力,回給女孩一個笑臉。
***
黑暗中亮起了光,照亮冬眠艙中一張僵硬微笑的臉。
幾根白色觸手從玻璃上脫落,靈巧地收回到一部八爪魚狀的儀器中。
一名黑衣女子劃取一片透明薄膜上的數據,分享到天花闆的大屏幕中。
姓名:杜若飛
性别:男
年齡:25
首次冬眠時間:2018.06.26—2322.07.01蘇醒時間:281天
建議:
藍色光标閃爍了片刻,打出字符。
繼續冬眠
房間内響起了類似于辯論般的嗡嗡聲,漸弱,消失。
黑衣女子走近冬眠艙,略帶好奇地最後看了一眼這張屬于舊時代的臉。
她凝視片刻,按動按鈕,冬眠艙退入,艙門關閉。
在她身後,是一排整齊的圓形艙門。
燈光再次熄滅,黑暗湧入,一如從前,一如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