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派畫家裡的一些人應該被扔進瘋人院,毫無疑問畢加索是其中最瘋的一個……
宋秋鳴眨眨眼,資訊切換到自動輪播模式,這是他習慣的節奏。
……我迷戀攝影,就像某種遺傳病,就像酒鬼聞見酒精,畫家聞見松節油,隻要一聽見快門的脆響,一鑽進暗房,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誰要是告訴我那黑疙瘩懂攝影,我跟丫死磕,不過是一群白大褂在塑料鍵盤上敲出來的0和1。
美感?殺了我吧……
現在讓我們看看這張照片,你看到了什麼?啊哈,天空,很好,河流,沒錯,草地,你們果然都不瞎。
現在讓我們看看它的标價,是的,你沒看錯,5210萬,硬邦邦的人民币,佳士得最新成交價。
這位大媽說得對,我肯定您也拍過類似的照片,有什麼難的呀,站在溫榆河畔,紮個馬步,喀嚓,五千萬。
人家這作品叫《萊茵河2》,我看是挺二的……
……攝影術1844年來到中國,從南向北,從沿海向内陸傳播,最初都是外國攝影師,但是他們隻能偷拍中國人,因為中國人相信,誰被拍了照,誰的魂魄就會被攝入那個小木盒子裡。
再加上動靜極大的鎂粉燈,難怪連見多識廣的老佛爺,也會被洋人的妖術吓得驚恐萬狀……
宋秋鳴擡頭瞄了一眼那張照片,花容失色的慈禧半趴在地上,單手扶住頭上的珠冠,宮女和太監們慌亂攙扶着。
他笑出了聲。
CCES後,CATNIP引起了媒體的極大關注,在這個無聊時代,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會讓記者像坐上脫軌雲霄飛車般腎上腺素飙升。
盡管投資方認為宋秋鳴在發布會現場的表現令人滿意,足以成為這一産品的公關代言人,可這有悖他的初衷。
他隻想盡快結束這一場鬧劇,帶着足夠的數據回到實驗室,繼續下一階段的測試。
咖啡杯上旋出了一個裝束奇異的人像投射,像是比亞茲萊筆下的人物,雌雄莫辨。
它開始說話,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覺得這是赤裸裸的侮辱。
攝影并不隻是把相機對準對象之後,按下快門那麼簡單。
它是主體、相機與客體三者之間的動态關系,單單是介質的選擇,便蘊含無數種可能,為什麼選明膠銀鹽,為什麼用卡羅爾法蛋白,背後對應的是什麼樣的情緒和理念,機器是不可能理解的,它所能做到的隻是計算和模仿……
又一個被侮辱與被損害的藝術家。
宋秋鳴歎了口氣,把杯子轉過去,抿了一口。
這種錯位的誤讀往往令他哭笑不得,雖然有時也不乏瞎貓撞見死耗子般的真知灼見。
聲音并沒有停止。
……布列松說過,無論一幅攝影作品畫面多麼輝煌、技術多麼到位,如果它遠離了愛,遠離了對人類的理解,遠離了對人類命運的認知,那麼它一定不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愛。
人類。
命運。
這些空洞的大詞硌得他耳朵生疼,就像他在節目裡提到的算法、映射、Kolmogorov複雜性[1]、隐Markov模型[2]……科學家和藝術家就像是站在河流兩岸的孩童,不停向對方扔出硬邦邦的鵝卵石,這些石頭甚至沒法在空中有絲毫相遇,便直接掉進河水,沉入河底。
像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遊戲。
……我要向CATNIP發出挑戰,由億萬網民出題,選定同一個對象進行拍攝,再進行雙盲測試,讓網民投票選出他們認為更好的照片,我必須捍衛藝術的尊嚴……
宋秋鳴再次把杯子轉過來,長按說話人的頭像,相關資料迅速浮現在餐桌上,包括一長串藝術家的代表作品。
宋秋鳴看着那些白花花的人體寫真,差點沒把嘴裡的咖啡吐出來。
***
事實證明,第一次采訪的順利進行隻是小概率事件。
“……我聽着那大卡車軋着碎石子兒路面,嘎嘣嘎嘣地開過來,那灰大的呀,啥也看不見。
從車後鬥跳下來十幾個學生,一身軍綠,男生理着小平頭,女生短發齊耳,胳膊上系着紅袖圈,手裡還拿着各種幹農活的家夥:鑿子、鐵鍁、撬棍……就跟去下地開荒似的。
我就故意問他們,給弄啥哩?一個高個兒女孩站出來,說我們今天是來……”
“是來……”他又嘗試了一遍。
小林姑娘狐疑地看着他,那句話像是突然卡在宋衛東的嗓子眼兒,不上不下。
“是來……破四舊的?”老郭試探着幫他補上拼圖。
“對對對!”宋衛東長出了口氣,“我那會兒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可常年在野外曬得那個黑啊,看上去老成不少,我就問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有上級指示沒?幾個男孩嚷嚷說我們是八中的,手裡的家夥敲着,咣當亂響。
我就說,你們回去吧,我是文管局的,奉上級指示,這裡暫時不能砸……”
“爸,喝口水。
”宋秋鳴打斷了他,似乎已經知曉後面的情節。
“不擇來不擇來(沒事兒),”宋衛東擺擺手繼續。
“那些學生就開始吵吵着,背起語錄來,毛主席教導我們,毛主席教導我們……”
老郭和小林交換了個眼色,被宋秋鳴看在眼裡。
“爸,想不起來就算了,這些不重要。
”
“是是是,宋老師,這些細節咱們可以跳過去,後來呢?”老郭識趣地順竿子爬。
“怎麼不重要?太重要了!我那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宋秋鳴我都跟你講過吧,你給他們說說。
嘿我這腦子怎麼回事……”
“爸,你那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我哪能記得住那些個……”宋秋鳴焦躁起來,投資人提的要求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