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七眼睛漸漸亮了:“然後我就把棺材擡回來,替自己風風光光地辦件喪事。
”
傅紅雪道:“你一定要死,因為誰也不會想到要去找個死人追查他們的下落。
”
杜十七道:“何況我又是死在你手裡的,别人一定會認為這是跟胡昆的交換條件,你替他殺了我,他替你藏起那三個人。
”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這本是件很簡單的事,隻不過傅紅雪做得很複雜而已。
傅紅雪道:“我不能不特别小心,他們的手段實在太毒辣。
”
杜十七道:“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
傅紅雪道:“楊無忌、蕭四無、公孫屠,還有一把天王斬鬼刀。
”
他沒有說出公子羽的名字,他不願讓杜十七太吃驚。
可是這四個人的名字,已經足夠讓一個有八個膽子的人吃驚了。
杜十七凝視着他,道:“他們要對付你,你當然也不會放過他們。
”
傅紅雪也不否認。
杜十七忽然歎了口氣,道:“我并不怕他們,因為,我已是個死人,死人就用不着再怕任何人,可是你……”
傅紅雪不否認。
杜十七道:“你将這裡的事安排好,是不是就要去找他們?”
他看了看傅紅雪,再看了看那柄漆黑的刀,忽然又笑了笑,道:“也許應該擔心的并不是你,而是他們,一年後說不定也都變成了死人。
”
傅紅雪目光在遠方,人也仿佛到了遠方。
遠方一片黑暗。
他緊緊握着他的刀。
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有時我也希望我能有九條命,要對付他們那些人,一條命實在太少了。
”
07
荒涼的山谷,貧瘠的土地。
山村裡隻有十幾戶人家,山麓下一棟小屋有竹籬柴扉,還有幾叢黃花。
杜十七遠遠地看着竹籬下的黃花,眼睛裡仿佛充滿了柔情。
到了這裡,他好像已忽然變成了個純樸的鄉下人。
傅紅雪心裡仿佛也有很多感慨。
他剛從小屋出來,出來的時候卓玉貞和孩子都已睡着。
——你們可以安心待在這裡,絕不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的。
——你呢?你要走?
——我不走,我也要在這裡住幾天。
他一直很少說謊,可是這次說的卻是謊話。
他不能不說謊話,因為他已不能不走,既然要走了,又何必再多留傷悲?
傅紅雪輕輕歎息,道:“這是個好地方,能夠在這裡安安靜靜過一輩子,一定是有福氣的人。
”
杜十七勉強笑了笑,道:“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我本來也可以做個有福氣的人。
”
傅紅雪道:“那麼,你為什麼要走?”
杜十七沉默着,過了很久,忽然問道:“你有沒有看見那邊竹籬下的小黃花?”
傅紅雪點點頭。
杜十七道:“那是個小女孩種的,一個眼睛大大,辮子長長的小女孩。
”
傅紅雪道:“現在她的人呢?”
杜十七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眼睛裡的淚水,已替他說明了一切。
——黃花仍在,種花的人卻已不在了。
又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其實我早就應該到這裡陪陪她的,這幾年來,她一定很寂寞。
”
——人死了之後,是不是也同樣會寂寞?
傅紅雪拿出了那疊銀票,交給杜十七:“這是胡昆想用來買你這條命的,你們随便怎麼花,都不必覺得抱歉。
”
杜十七道:“你為什麼不自己交給她?難道你現在就要走?”
傅紅雪點點頭。
杜十七道:“難道你不向她道别?”
傅紅雪淡淡道:“既然要走,又何必道别?”
杜十七道:“你為她做了這麼多事,她當然一定是你很親的人,你至少也應該……”
傅紅雪打斷了他的話:“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你并不是我的親人。
”
杜十七道:“但我們是朋友。
”
傅紅雪冷冷道:“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
夕陽西下,又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傅紅雪走到夕陽下,腳步還是沒有停,卻走得更慢了,就仿佛肩上已墜着一副很沉的擔子。
——他真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杜十七看見他孤獨的背影遠去,忽然大聲道:“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胡昆已死了,被人用一根繩子吊死在登仙樓的欄杆上。
”
傅紅雪沒有回頭:“是誰殺了他?”
杜十七道:“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隻知道殺他的人臨走時留下兩句話。
”
那兩句話是用鮮血留下來的——這是我第一次免費殺人,也是最後一次殺人。
夕陽更暗淡,傅紅雪眼睛裡卻忽然有了光。
屠青終于放下了他的刀,屠刀。
這種人若是下了決心,就永遠不會更改的。
——可是我呢?我手裡拿着的豈非也是把屠刀,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來?
傅紅雪緊緊地握着他的刀,眼睛裡的光又暗淡了。
他還不能放下這把刀。
隻要這世界上還有公孫屠那種人活着,他就不能放下這把刀!
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