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隻飛蛾。
這隻飛蛾已經在附近教堂一座塔樓的縫隙裡靜靜等待了好久,隻等夜幕降臨就伺機而動。
這座名為聖約翰的優雅教堂伫立在史密斯廣場中央,由雷恩設計修建,很久以前就改作俗用,放棄了“聖約翰”之名。
但其四座石灰岩的塔樓仍然是這個再沒有神座的廣場上最顯眼和重要的建築,而這座廣場又位于威斯敏斯特的中心地帶。
往外看的人們盯着那些燈光,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頭。
但飛蛾可絲毫沒有不樂意,反而興奮地顫抖起來。
在一萬瓦特燈光和千百年來本能的激勵下,它張開了雙翼。
剛剛入夜的冷冽空氣令飛蛾渾身一緊,不由自主地靠近那片燈光的海洋。
它飛過燈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飛過那些邁着匆匆腳步,喧嚣吵嚷地準備着什麼的人們。
離燈光越來越近了,它的心不安分地翻騰起來,貪婪、熱情、野心交織在一起,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隻剩下那緊緊吸引着它的燈光,這燈光的力量超越了它一切的夢想,讓它無法抗拒,讓它别無選擇。
飛蛾的身軀撲到燈罩上,明亮的閃光一晃而過,它用雙翼緊緊擁抱那熾熱的玻璃,在千分之一秒内,就汽化蒸騰了。
飛蛾被燒得焦黑的屍體連一點絕望的青煙也來不及冒出,就迅速翻滾着往地面墜去。
黑夜吞噬了它的第一個犧牲品。
另一個甘願早早被黑夜吞噬的犧牲品此時正靠在“格蘭比侯爵”漆得閃亮的吧台旁。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喧鬧,而酒吧就位于這一片熙攘的街角。
格蘭比侯爵本是兩百多年前一個德高望重,頗受愛戴的軍人,這片土地上以他名字命名的酒吧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但侯爵本人在政治鬥争的大風大浪中誤入歧途,敗下陣來,最終在累累負債和悲傷苦惱中凄然辭世。
同樣的命運也即将降臨到查爾斯·科林格裡奇的身上,這傳言來自他的很多還算寬容溫和的朋友。
并不是說查理·科林格裡奇就曾經赢過選舉,問鼎過權力的巅峰;格蘭比伯爵也沒有,那時候這可不是什麼合規矩的事情。
科林格裡奇年紀已經五十過半,看起來還更要顯老,一副疲倦潦倒的模樣,軍中生涯也不是特别輝煌。
兩年在國家軍隊服役的經曆隻不過讓他認識到自己在生活方面是多麼低能。
查理一直努力想做些體面光彩的事情,但卻總是狀況連連。
當然,如果你是個酒鬼,這也沒什麼稀奇。
他今天早早起了床,刮了胡子,系了領帶。
但現在嘴邊又有了些胡茬,領帶也像“下半旗”緻哀一樣半死不活地懸在胸前。
酒保給他的伏特加,已經咕嘟咕嘟灌下去兩杯;不過酒保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這一天可不止喝了這一點。
但查理是個很溫和的酒鬼,臉上總是挂着笑容,嘴裡說盡好話。
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推回到夥計面前。
“再來一杯?”酒保有些猶豫地問道。
“你自己再來一杯,我請,好兄弟。
”查爾斯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去拿錢包。
“哎呀,不過我錢好像不夠了。
”他咕哝着,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包裡那張孤零零的鈔票。
接着他又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拿出一串鑰匙,一塊灰色的手帕和幾枚硬币,“我肯定還有些錢的……”
“那一張就夠了,”酒保回答道,“我就不喝了,謝謝。
今晚還有好多事情呢。
”
“哦,是啊。
我弟弟哈爾,你知道嗎?”
酒保搖了搖頭,把重新裝滿酒的酒杯從清漆台面上推給查理,暗自慶幸這老醉鬼沒錢了,很快就可以離開他的酒吧了。
“你不知道哈爾?”查理驚訝地問,“你肯定知道啊。
”他抿了一口酒,“誰都知道哈爾。
”又抿了一口酒,“他是首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