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群賢畢至,文舉兄何不高歌一曲為諸位助助雅興?”
“叫我賦詩?”孔融目光中露出幾分怨咒,卻轉而笑道:“好!我賦給你聽!”群臣都緊張起來,不知他會不會再發什麼不合時宜的狂言;卻見他扔下酒盞,起身堂中央,擺動長袖唱道:
六月栖栖,戎車既饬。
四牡骙骙,載是常服。
玁狁孔熾,我是用急。
王于出征,以匡王國。
比物四骊,閑之維則。
維此六月,既成我服。
我服既成,于三十裡。
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
薄伐玁狁,以奏膚公……
大夥忐忑的心漸漸安穩下來,孔融沒有自己作詩,而是吟了一首《詩經》的《六月》。
這首詩是贊頌周朝名臣尹吉甫輔佐周宣王征讨西戎的歌謠,借來歌頌當朝丞相戰功赫赫挺合适。
不過也有少數飽學之士品出了不一樣的滋味,尹吉甫雖是周朝名臣,最終卻被昏君周幽王所殺。
拿一個不得善終的人與曹操相提并論,這不是存心詛咒嗎?郗慮、王朗等都揣摩到了,卻見曹操滿面微笑不住點頭,想必是沒聽出來。
其實他們猜錯了,曹操早年以通曉古學入仕為郎,《詩經》更是了然于胸,豈會聽不出來?曹操是笑了,但笑的不是詩好,笑的是孔融死到臨頭毫不知情。
一首《六月》誦罷,堂上文武無不撫掌稱頌。
禦史大夫郗慮連忙舉酒:“恭祝曹公……”
“莫要敬我,”曹操順勢拉住他手腕,“你我今受天子重任,日後還要多多倚仗滿朝文武。
來來來,咱倆下去敬敬大家!”
“是是是。
”郗慮忙跟着起身,緊緊随在曹操身後。
孔融吟完詩就站在堂中央,見曹操、郗慮過來,趕緊回身拿酒,再轉過身來卻見曹操擦肩而過,連理都不理自己。
孔融非但不氣反而欣喜,料想他已經聽懂剛才的諷刺,樂呵呵自己把酒灌了。
按照官職大小,首先要敬的就是列卿,徐璆、丁沖、王邑等紛紛避席回敬。
曹操見丁沖早就把自己灌得滿面通紅了:“你這醉貓,我聽說你前些日子喝醉酒,舉着刀滿院子跑,嚷着要殺人,有這回事?”
丁沖喝醉是常有的事,但喝醉了撒酒瘋的情況卻并不多。
他心裡有事——丁家畢竟是大漢三公的門第,丁沖本人更是輔保天子東歸的功臣,當年跟着曹操建立許都,本以為從此大漢複興有望,沒料到曹操的野心會膨脹;加之丁氏夫人被曹操休了,兩家已生隔閡,幾十年的老朋友、老親家走到這一步,酒入愁腸當然喝多了撒瘋。
曹操見他兀自灌酒漠然不答,又道:“你若不願再當這個官不妨開口,我為你找個閑差也行。
你兩個兒子也不小了,改天帶到府裡叫毛玠見見,我給他們官職。
咱們是老朋友,子孫的事我替你安排。
”
“唔。
”丁沖打了個酒嗝,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聽懂沒聽懂。
曹操歎了口氣,搖頭走開。
郗慮不敢怠慢,隻稍稍舉盞,趕緊跟在他屁股後面——這位“副丞相”簡直就是個跟班。
挨着丁沖的是大司農王邑,此人當初割據河東,又在朝廷與高幹的争鬥中左右逢源,曹操強行任命杜畿為河東太守才把他換回來的。
當年這條地頭蛇作威作福,如今卻老實得像隻綿羊。
曹操滿臉讪笑:“王卿近來可好,河東的老部下有沒有來看望您?”
王邑把酒放下連連叩首:“丞相慧眼識人,杜畿赴任河東以來恪盡職守廣有建樹,比在下勝之萬倍!那幫部下跟着杜郡将為國效力,早就把我忘啦!在下如今身體欠安,每日閉門讀書心無旁念。
”他恐受猜忌極力解釋,也不知哪句觸了傷心處,竟掉了兩滴眼淚。
曹操非但不憫反而大笑:“您心無旁念享清福也不錯。
處心積慮大半輩子,也該歇歇喽!哈哈哈……”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王邑也算一時之傑,可如今面對挖苦也隻得強顔歡笑,苟全性命就不錯了。
不過就在他身邊,馬騰、韋端、段煨三個同為關中割據出身的列卿卻談笑風生無拘無束。
段煨年事已高,又有誅殺李傕之功,與曹操處得不錯。
韋端與馬騰都在袁曹之争中下對了賭注,也算有功之人;況且他倆雖然遷居入京,韋端的餘部交與兒子韋康,馬騰的部隊交與兒子馬超,他們在涼州還有兵呢!
韋馬二人剛入京赴任,曹操隻象征性見過一次,今天有機會咫尺相對,可要細細打量——韋端儀表端莊談吐優雅,不愧是京兆名門;馬騰卻身材魁梧相貌猙獰,五十多歲的人了,坐在那裡搖搖晃晃毫不穩重,一身的官服倒像是借來的,怎麼看都不像個當官的,而且褐目虬髯,據說此人是中興名将馬援的後人,可怎麼好像有些胡人的血統呢?馬騰倒也憨直,見曹操瞅着自己發愣,幹脆直截了當:“大丞相組撒裡?嫌餓長得醜?霧達地方的人都砸麼咧!”說得曹操兩眼發直。
韋端掩口而笑:“丞相莫要見怪,馬衛尉講的是涼州話。
”曹操也笑了——為了安穩局勢,這樣的粗人也叫他當九卿了,這要是在朝堂上“組撒裡”“砸麼咧”地說起來,旁邊還得有人給他翻譯。
馬騰一邊笑一邊叽裡哇啦地說,曹操聽不懂的地方就問韋端,如此弄了半天才搞明白:原來馬騰确是扶風馬氏的後人,但他這一支卻不似馬融、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