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張弘範仍是一貫地鄭重。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兒子面前低聲說道:
“何謂真正的士大夫,你可要仔細地看清楚了。
從潮州出發為止,照顧丞相的事務就交給你了。
一定要以賓客之禮相待。
隻有自殺這一點要特别留意。
”
張畦緊張地一拜。
文天祥是士大夫。
從前鎮守揚州的李庭芝,以及參知政事陳文龍都是。
由于士大夫信奉儒教訓示,傷害身體之事是嚴格被禁止的。
因此士大夫從未以刀劍自殺,而是采取服毒、上吊、投水、絕食餓死等等手段。
陳文龍選擇餓死,李庭芝之所以投水失敗!原因都在于他們不想以武人之身份,而想以士大夫之身份就義。
所以說,張連隻要注意這點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個時候,單獨行動的杜浒也在元軍的追擊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回崖山。
身邊隻有不到幾名的士兵而已,滿身的傷口污垢,精疲力竭,連站立步行都極為勉強,狀況實在非常凄慘。
“隻有一人逃出實在詭異。
說不定他已經成為元軍之密探了呢。
應該把他給斬了。
”
原本就讨厭杜浒的蘇劉義如此主張,不過張世傑和陸秀夫卻一緻地搖頭否決。
“杜司農(司農卿·杜浒)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好不容易才生還回來,我們應該接受他才對。
”
從張世傑和陸秀夫的态度看來,倘若文天祥大難不死逃了回來,他們想必也會默默接受吧。
就這樣,社浒在崖山之行宮獲得了一席之地。
Ⅵ
八個月過去了,陳宜中仍然滞留在占城。
這是一片冬天也很溫暖、綠意從不斷絕之土地。
和杭州等等相比當然是差了一截,不過都城中亦有數萬人居住,王官及寺院周遭房舍林立,市場裡的物産也非常豐富。
雖然被奉為賓客禮遇,感覺相當不錯,然而手邊之重要任務卻半點進展都沒有?也就是将端宗皇帝和宋之船隊迎至占城之任務。
陳宜中委托鄭虎臣開始物色适合興建大宋行宮之士地。
“因為陳丞相曾有恩于我,所以我才直言,投靠我國實在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情啊!”
就在這一年即将結束之某日,占城王族中的有力人士将陳宜中招來自己家中,給予這樣的忠告。
兩人之對話以漢語進行。
這是在杭州所使用之語言,也就是說,這位有力人士曾經到杭州去留學過。
“你的意思是,貴國已經與元互通交好了嗎?那麼大宋三百二十年來與貴國建立起的友誼呢?”
“聽到你這麼說,我也感到很難過。
可是我們隻是個小國罷了。
就連宋朝都屈服于元打開臨安府投降了,像我們這樣的小國又怎麼有辦法與元對抗呢?”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
”
“當然,我們是不可能為了協助元而配合出兵的。
隻是修好而已。
而且,陳丞相一家,想在我國停留多久都沒有問題。
當然,我由衷地希望丞相能留下來,将中國先進之學問與醫術傳授給我國。
”
自己又被當成了大夫看待了嗎?陳寶中心中不禁湧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澀,經過片刻的思考,他終于回答。
“關于我個人之事,我非常感激。
不過,光是這樣實在是毫元意義。
難道就沒别的辦法讓宋之行宮在此地興建嗎?”
“抱歉,這點實在有所困難。
”
這位王族人士将朝廷之本意轉達得相當清楚。
倘若是默默無聞的亡命者,尚可佯裝不知地加以收容,但是要同意宋朝之旌旗高高升起的話可就困難了。
“那麼,陳丞相,繼續向西的話你覺得如何呢?”
“向西?”
“沒錯。
你也知道,與我國以海相隔的西方就是暹羅國。
”
暹羅國之後代就是泰國王朝。
陳宣中與文天祥所生存的這個時代,正是素可泰王朝之發展時期。
當時被稱為“大王”的蘭坎亨王才即位不久。
他積極采用中國和印度文化,為國家制度奠定基礎,建設都城,以至于整個國家之發展相當迅速而且顯着。
陳宜中一沉默下來,王族就開始雄辯滔滔地熱心推薦暹羅之行。
“那裡已經有好幾百名的中華海商居住。
平原寬廣豐饒,再多的人口也容納得下,和我們進種狹小多山的國家不一樣,想要建造廣太的行宮更是容易呢!”
對方的饒舌帶給陳宜中一種拼命的感覺。
元之貪欲無窮無盡,占城打從心裡害怕被其征服的矛頭指到,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陳宜中向王族告辭離去。
乘着占城人所擡的轎子回到旅舍之後,他招來鄭虎臣,急切地将事态告知。
“不論如何,一定得先回行宮一趟。
”
“回去之後又能怎樣?”
“當然是将占城無法依賴之事,先行票明皇上及皇太後。
”
“票告了之後又如何?”
鄭虎臣相當清醒。
“占城靠不住。
那麼,就該接下來的事情吧。
幹脆奉勸朝廷放棄赴占城之計劃,和元軍一戰拼個玉碎吧!”
“玉碎”這個用詞,在《北齊書》中曾被記載。
距離陳宜中等人之時代大約是七百年前。
本來與“瓦全”一月是成對的。
“不行,這種事情我實在做不出來。
該怎麼辦才好呢?!”
窗外溢滿了熱帶之白色光線。
其白亮之程度灼熱了陳宜中之眼睛。
有好一陣子他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竟虛弱地在地上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