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
待船艙内隻剩下陳宜中二人之時,鄭亮臣開口:
“張樞密也好,陸丞相也好,他們都是為了氣節,毫不猶豫從容就死之人啊!”
“我也有我的氣節呀!”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吧。
不過為了志節以死相殉似乎與相公不太相稱呢!”
鄭虎臣的話一點都不客氣,陳宜中因詞窮而答不出來。
以死殉節之機會,到目前為止不知有過多少回,然而陳宜中依然還活着。
“或許上天就是要留你一個人獨活吧。
那你又何妨繼續活下去呢?奮戰至死是一種抵抗,不願投降而四處潛逃不被擒獲也是一種抵抗。
”
倘是過去那個剛剛誅殺賈似道的鄭虎臣,想必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才對。
然而亡宋以來的這三年多的歲月,似乎對他産生了微妙之影響。
自從和陳宜中共赴占城以來,一直束縛着他的不知名牽絆,似乎已經切斷了。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麼吧。
陳宜中再度開口,将心中的話一傾而出。
“據說忽必烈汗是個寬大的君主,那是對于投降者以及臣服于他之人而言。
對于不投降者以及不願意臣眼于他的人而言,他就一點也不寬大了。
不順從自己意見者,即使遠在大海之彼方他也絕不容許,甚至派遣大軍前往鎮壓……這種态度能夠稱為寬大嗎?”
一口氣地說完之後,陳宜中之語調變得熱切。
他真想站在忽必烈汗的前面,抓起這個垂老侵略者之衣襟,對他大喊“你的寬大全是假的”。
那不知有多痛快呢。
隻不過陳宜中心知肚明,就算真的擁有了這萬中無一之機會,自己恐怕根本沒有勇氣将那句話說出口。
“究竟該冒着遭擒被殺之風險,還是心有不甘地向忽必烈汗稱臣效忠?該怎麼選擇?不論怎麼選都是忽必烈汗之勝利。
活着的人不能反抗于他,若要堅守志節的話惟有一死。
”
“正如你所言。
”
鄭虎伸手将濺到臉上之口沫擦掉。
“所以說,絕對不能被抓到。
一逃再逃,不論到天涯海角都要逃。
對相公而言,逃亡就是戰鬥。
不被擒獲就是勝利。
”
“這樣啊!”
陳宜中不禁笑了出來。
即使失去了一切,隻要人還活着,就随時都能夠笑。
“真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辯論口才呢。
我想通了。
論逃亡的話,我一定能做得到。
”
笑容消失,陳宜中陰郁了起來。
“我所能做的也隻有這些而已了。
過去我曾經以為,我應該能多做些什麼的。
然而結局卻什麼都做不到。
”
倘若張世傑仍然活着繼續逃亡,元軍想必會拼命地追擊到底吧。
現實就是如此。
陳宜中的逃亡,對于元軍而言,肯定是不痛不癢一點感覺都沒有。
陳宜中想到了所有已死之人。
陸秀夫、張世傑、李庭芝、秀王趙興榫、陳文龍、姜才、趙時賞,以及其他有名無名的人們。
說起來,他們都是為了本身之志節而死的。
“榮譽是屬于死者的。
”
陳宜中在心中發着牢騷。
他沒有要求榮譽的資格,他惟一被允許之事,就是從今而後繼續活着,将死者之榮譽流傳下去。
“對了,文宋瑞之現況如何呢?”
經過許久,陳宜中忽然想起了文天祥之事。
他根本無從得知自己交給對方的毒藥無效,以緻文天祥遭到元軍擒獲一事。
此時忽然傳來了蘇劉義之大喊。
走出船艙一看,蘇劉義和士兵們全指伸指着前方。
轉動視線,陳宜中和鄭虎臣看見了。
遠遠的海面上熱浪搖曳,在那當中,浮現出一座不可能存在之城市。
蜃氣樓,或者稱之為海市蜃樓。
古人相信,海中存在着一種名為蜃之巨大生物,當它吐出氣息之時,空中就會出現樓閣,這個時候大概正好符合了那樣的氣候條件吧。
在淡淡的七彩顔色之下閃躍着的海上城市,有好幾座高樓連綿,浪潮之聲不禁令人聯想到數萬民衆之嘈雜人聲。
“簡直就像是臨安府一樣。
”
不知哪個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刺痛了船上所有人之心胸,大家忍不住“唉……”地發出歎息。
杭州這個城市至今依然存在。
隻是“臨安府”之名稱已被廢掉,而朝廷也不存在了。
它再也不是宋之首都,而是元的一個地方都市罷了。
雖然聽說那個地方仍舊繁華,也一樣的人聲鼎沸,但早已不是昔日的臨安府了。
臨安府!這個名稱在心中回響,令船上每個人從喉嚨深處湧出一團熾熱。
與強大侵略者持續抗戰,即使失去君主及總指揮官仍不願屈服的這些男人,出其不意地哭了起來。
不論生還是死。
以後再也回不了臨安府了。
那個地方再也不是實際存在地上之場所,而是如同海市蜃樓一般,伸手亦無法觸及。
仿佛沖入雲霄中之高樓。
呈現出優美曲線之石橋;運河上嘈雜優嚷的外國船隻;基督教寺院之鐘聲;吹拂着柳樹的春末晚風:拍打着石闆街道的夏雨;拖車子驢子群之喧嘩;指甲染成了淡紅色的伊斯蘭教女人;從路邊攤飄出來的烤肉香;以高價強形推銷假貨的“白日賊”;正月十五的夜晚,點亮了城内各處的幾萬盞的燈籠之光芒,到了深夜依然熱鬧滾滾的酒樓門口,伫立着比女子更嬌豔的男娼;城内三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