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距離十字路口一裡處遇見了第十具屍體。
屍體懸在死樹的枝杈底下,那棵樹是被閃電劈死的,樹幹有燒灼的痕迹。
食腐烏鴉正啄他的臉,狼群享用過靠近地面的小腿,膝蓋以下隻剩骨頭和破布……外加一隻被嚼爛的鞋子,半埋在土壤中。
“他嘴裡是什麼?”波德利克問。
布蕾妮得先穩一穩才敢看。
死屍的臉呈現可怕的灰綠色,嘴巴被撐開。
有人将一塊凹凸不平的白石塞進他齒間。
一塊石頭,或者……
“鹽。
”梅裡巴德修士說。
往前第五十十碼,他們發現了第二十具屍體。
食腐動物将他拖了下來,遺骸散落一地,上方有根破爛的繩圈挂在榆樹枝杈上。
要不是狗兒嗅到他,然後跳進草叢搜尋,布蕾妮或許就不知不覺騎過去了。
“你找到什麼,狗兒?”海爾爵士跳下馬,跟着那條狗大踏步過去,撿回來一隻半盔。
死人的頭顱仍在其中,外加無數蠕蟲和甲蟲。
“上好的鋼,”他斷言,“而且沒太多凹痕,盡管獅子頭掉了。
波德,想不想要頭盔?”
“不要那頂。
裡面有蟲子。
”
“蟲子洗洗就沒了,小子,别像女孩兒一樣窮講究。
”
布蕾妮皺皺眉。
“對他來說太大了。
”
“他會長大的嘛。
”
“我不要。
”波德利克強調。
海爾爵士聳聳肩,将破獅盔扔回草叢。
狗兒叫了一聲,跑到那棵樹旁,翹起一條腿來。
再往後,每一百碼都會遇到死屍。
他們懸在各種樹上:岑樹、赤楊、山毛榉、白桦、落葉松、榆樹、老柳樹、莊嚴的栗樹等等。
人人脖子上都套着繩圈,吊在樹下晃來晃去,人人口中都塞滿了鹽。
他們穿灰色、藍色或绯紅的袍子,但雨水和陽光已令袍子嚴重褪色,很難區分得出。
有人胸口縫有紋章,布蕾妮發現若幹斧子、箭和鲑魚,一棵松樹、一片橡葉、一些甲蟲和矮腳公雞,一隻野豬頭,還有六把三叉戟。
這些是逃兵,她意識到,各路諸侯制造的殘人,被領主老爺們抛棄的廢物。
有的死人秃了頂,有的留胡子,有的年輕,有的老,有的矮,有的高,有的胖,有的瘦。
看上去都一個樣,腫脹的屍身,飽受腐蝕齧咬的臉龐。
絞架之上,人人平等。
布蕾妮曾在一本書裡讀到過,但她記不起是哪一本。
海爾·亨特最終說出了他們全都意識到的事。
“這些便是洗劫鹽場鎮的人。
”
“願天父嚴厲地裁判他們。
”梅裡巴德說,他是鹽場鎮老修士的朋友。
對布蕾妮而言,他們是誰遠不如誰吊死了他們來得重要。
絞刑是貝裡·唐德利恩那夥土匪處決犯人的首選方式,倘若如此,所謂的閃電大王也許就在附近。
狗兒叫了一聲,梅裡巴德修士環顧四周,皺起眉頭。
“我們是不是該加快腳程?太陽快下山了,到得晚上,跟屍體作伴可不大妙。
這些人活着的時候邪惡兇險,我懷疑他們即使死了也好不到哪裡去。
”
“這點我可不同意,”海爾爵士說,“這些人死了最好。
”然而他還是用腳後跟踢馬,稍稍加快速度。
再往前,樹木逐漸稀疏,屍體卻還那麼多。
森林變成泥濘的平原,絞架代替了樹枝。
密密麻麻的烏鴉尖叫着從屍體上飛起,等他們過去,又重新落下。
這些是惡人,布蕾妮提醒自己,但這番景象還是讓她感到悲哀。
她強迫自己依次查看,尋找熟悉的臉孔。
她覺得其中有幾位在赫倫堡見過,但由于屍身殘破不堪,很難确定。
沒人戴獵狗頭盔,根本沒幾個戴頭盔的。
大多數人被吊起來之前就被剝去了武器、盔甲和靴子。
波德利克問起今夜留宿的旅館,梅裡巴德修士立即熱心地解釋,也許是想讓大家分分心,不再去想路邊那些毛骨悚然的哨兵。
“有人稱它為‘老客棧’。
數百年來,那裡一直有客棧,但現在這家是傑赫裡斯一世時期才建起來的,就是修國王大道的那個國王。
據說傑赫裡斯與他的王後旅行途中在那裡睡過覺——有陣子,那兒被稱為‘雙冠客棧’,以示敬意,直到有個店主人建了一座鐘塔,客棧便改名‘鐘鳴客棧’。
後來,它的所有權交到一個叫‘瘸腿’瓊恩·海德的跛腳騎士手中,他老得打不了仗時,改行做鐵匠活,新鑄了一塊招牌挂在院子裡的木竿上——一條有三個頭的玄鐵黑龍。
那巨獸如此碩大,乃是用繩索将十幾塊鐵片拴到一起組成。
每逢有風吹過,它便會叮當作晌,于是乎‘響龍客棧’名聞天下。
”
“龍還在嗎?”波德利克問。
“不在了。
”梅裡巴德修士道,“等鐵匠的兒子變成老頭,伊耿四世的一個私生子發動叛亂,與嫡出的兄弟為難,他以黑龍為徽紋。
當時這片土地屬于戴瑞伯爵,伯爵大人對國王赤膽忠心,他看到這條黑龍之後勃然大怒,砍倒木竿子,将招牌劈成碎片,扔進河裡。
許多年後,其中一個龍頭被水沖上寂靜島,此時它已布滿紅色鐵鏽。
店主人再沒挂别的招牌,人們逐漸忘記了龍,開始稱這裡為‘河畔客棧’。
那時,三叉戟河就從它後門流過,旅館建築有一半位于水面上。
據說客人們将魚線扔出窗外就能釣到鲑魚,這裡還有個渡船碼頭,旅行者可以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