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仞蒼茫絕壁下,一頭白狼在晦暗山林裡穿行。
月亮滑過他頭頂上交錯紛亂的秃枝,在星空中一路尾随。
“雪諾,“月亮低語。
狼并不回應,雪在他腳下吱紮作響。
風歎息着吹過林間。
遠方,同胞弟妹的呼聲召喚着他,他們血脈相連。
他們也在狩獵。
他的黑毛兄弟在飄風驟雨中撕食一頭大山羊,體側被長角劃開一道溝槽;但雨水洗去了血迹。
另一個地方,他的小妹正舉頭向月高歌,上百隻體型較小的灰色親族也暫停捕獵加入合唱。
那邊的丘陵地比此間更溫暖,樂趣也更多。
許多夜晚,她的群落飽餐牛、羊、馬匹——人類的牲口;有時甚至是人本身。
“雪諾,”月亮又叫了一聲,叽叽咕咕地。
白狼循冰崖底下的人迹輕捷前行。
血肉骨頭的口感仿佛出自自己的齒頰,而上百親族的歌唱萦繞在耳邊。
但他失去了一個兄弟:灰毛、帶着陽光味道的那個。
當初他們一胞六胎,五個閉着眼睛在死去的母親身邊啜泣;當他的小夥伴們從死去的奶頭上吸取冷奶的時候,他——白毛的這一個,用顫抖的腿腳爬向樹林。
六個剩下四個,如今又有一個逝去無蹤。
“雪諾,”月亮堅持不懈。
白狼逃離它,似一枝白箭飛越寒冰,奔向太陽落山的夜晚之地,一路呵氣成霜。
無星的夜裡,這道巨崖深沉仿佛岩石,高高聳立的大片黑暗分割天地;但月出之後它又晶瑩閃亮,如同冰凍的溪流。
狼毛既厚重又蓬松,但當風沿着冰面吹來,什麼毛皮也抵擋不住那種寒氣。
不過他還見識過更冷的風。
那是早先通過他灰毛、帶陽光味道的兄弟感受到的。
“雪諾。
”樹杈上掉落一枚冰淩,白狼循聲望去,露出利牙。
“雪諾!”狼聳起背毛,周圍的林木漸漸消融。
“雪諾,雪諾,雪諾,”叫聲伴着拍翅聲,一隻烏鴉從昏暗中飛來。
它噗通一聲落在瓊恩·雪諾胸口上,兩爪亂扒一通才立住。
“雪諾!”它撲着翅膀直沖他臉上嘶叫。
“我聽見了。
”室内昏暗,床闆死硬。
黯淡晨光透過百葉窗縫隙,又是一日苦寒天。
他的狼夢裡從來隻有夜晚。
“你就這麼叫醒莫爾蒙?勞駕動動窩,别擋我臉上。
”瓊恩從被窩裡拱出一隻手趕烏鴉。
這隻老不要臉的雜毛大鳥一點不怕人。
“雪諾,”它叫着撲翅飛上床柱,“雪諾,雪諾。
”
瓊恩一把抓起枕頭扔過去,但烏鴉又飛了。
枕頭打到牆上裂開,填料散得到處都是;這時憂郁的艾迪探頭進來。
“打擾,”這位侍從在紛飛的羽毛中從容開口:“大人早餐想來點什麼?”
“玉米,”烏鴉叫道,“玉米,玉米。
”
“烤烏鴉。
”瓊恩提議。
“加半品脫麥酒。
”
“三粒玉米和烤烏鴉,”艾迪說。
“很好,大人。
可是今早哈布做了煮雞蛋、黑香腸、梅幹炖蘋果。
梅幹炖蘋果妙極了,當然梅幹除外。
我自己從來不吃梅幹。
唉,有一次哈布把這玩意剁碎了和栗子還有胡蘿蔔拌一起填在母雞裡。
所以絕對不能相信廚子,你怕什麼他就拿什麼修理你。
”
“回頭再說。
”早餐可以等,史坦尼斯不能等。
“昨晚戰俘營有情況麼?”
“自從你給守衛派了守衛之後就沒有了,大人。
”
“好。
”上千野人被關押在長城下,都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率部下騎士擊潰曼斯雷德的烏合之衆後抓來的俘虜。
囚犯裡有不少女人,有些衛兵把她們偷回去暖床。
王黨、後黨,都一個德性,有些黑衣兄弟也躍躍欲試。
男人畢竟是男人,何況方圓幾千裡地面再沒别的女人了。
“又有兩個野人自首。
”艾迪接着說。
“當媽的拖着個小丫頭。
她還還抱着個男嬰,裹着毛皮襁褓,但已經死了。
”
“死了,”熊老的烏鴉說。
這是它最喜歡的幾個詞之一。
“死了,死了,死了。
”
差不多每晚都有凍餓垂死的自由民遊蕩過來。
這些人在長城下的戰役中逃走,随後發現面對饑寒根本無路可逃。
“審問過那位母親沒有?”瓊恩問。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把曼斯雷德的大軍打得四散奔逃,塞外之王本人也束手就擒……但是野人終究還在,哭泣者、巨人克星托蒙德,以及成千上萬的人。
“問了。
”艾迪說。
“她逃離戰場之後一直藏在林子裡,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給她喝飽粥就送進戰俘營,死嬰燒了。
”
瓊恩對火葬死孩子已然見慣不驚,但燒活孩子是另一碼事。
喚醒龍需要兩個國王,他回憶起來,先爹後兒子,兩個死國王。
這些詞語是在戰鬥結束後,伊蒙師傅為一個後黨騎士清洗傷口時聽他念叨出來的。
聽到轉述的時候,瓊恩震驚了。
“發燒說胡話而已,”他當時說,但伊蒙師傅不同意。
“國王之血蘊含力量,瓊恩,”他提醒。
“比史坦尼斯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