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莫雷納山區,還沒有奧拉維德伯爵[1]建立的移民點,在這條将安達盧西亞與拉曼恰兩個地區隔斷的高聳山脈上,隻住着各種走私犯、盜匪,以及少量吉普賽人。
據說這些吉普賽人會殺害經過的路人,然後啖食人肉,因此有了一句西班牙語俗語——“莫雷納山裡頭,有茨岡人[2]吃人肉”。
但可怕的事不隻這一件。
據說,路人一旦冒險闖入這片蠻荒之地,就必然要遭遇千百種恐怖的經曆,即便膽識過人、勇氣無限,也難免被驚吓到心膽俱裂。
一聲聲凄厲的悲号會混入湍急的水流聲、暴風雨的呼嘯聲,傳進他的耳朵,一道道暧昧不明的誘人光芒會引着他走上歧途,而一隻隻看不見的手會将他推向無底的深淵。
其實,在這條充滿災難的道路上,還是星星點點地分布着幾間孤零零的酒館和客棧。
但據傳出了些比酒館和客棧老闆更為兇惡的鬼魂,逼迫他們讓出地盤,各自找地方藏身。
老闆們和這幫幽靈達成了妥協,從此,他們在休息時,除了偶爾會受自己良心譴責外,不會再有其他事情憂心。
在安杜哈爾,我住的那家客棧的老闆以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3]為例,想證明這些奇異的傳說所言非虛。
最後,他還補充道,神聖兄弟會[4]是拒絕向莫雷納山區出警的,遠行的過客也都會轉道去哈恩或埃斯特雷馬杜拉。
我向他回答說,普通的遠行者或許可以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我有幸蒙國王腓力五世[5]厚愛,被任命為瓦隆衛隊[6]的上尉。
作為這樣一名騎士,我必須恪守與榮譽相關的神聖法則。
因此,我去馬德裡赴命隻能走最短最快的路,而不能考慮那是否也是最危險的路。
“我這位年輕的大人啊,”老闆接着說道,“請允許我提醒一句,盡管國王厚愛大人,把衛隊裡的一個連交給大人統率,但歲月還沒有給大人足夠的青睐,大人的下巴上連一點須髯都沒有長出來,在這樣的情況下,謹慎行事可能更為妥當。
我想說的是,在魔鬼占據這個地區的時候……”
我沒等他後面的話說出口便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我确信再也聽不到他苦口婆心的勸說時才停下腳步。
我轉過身來,隻見他依然在打手勢,遠遠為我指着通往埃斯特雷馬杜拉的路。
我的随從洛佩斯和馬童莫斯基托都可憐兮兮地看着我,他們想表達的意思應該和客棧老闆的話沒什麼區别。
我裝作不明白,自顧自在荒野中策馬前行,這一帶便是後來被稱作拉卡洛塔[7]的移民點。
在如今成為驿站的那個地方,當時有一個供路人遮風擋雨的歇腳點。
騾夫們對這裡都很熟,他們把這個歇腳點稱作“栓皮栎”或“冬青栎”,因為這裡生長着兩棵這樣的樹。
樹長得很漂亮,樹蔭下還有一眼泉水,水量豐富,人們接上一個大理石制成的飲水槽,供路人的牲畜使用。
從安杜哈爾到那家被稱作“克馬達店家”的客棧,一路上隻有這一處水源,也隻有這一處樹蔭。
這家客棧位于一片荒谷之中,但它是座非常高大也非常開闊的建築。
說起來,它最初是一座摩爾人的城堡,經過佩尼亞·克馬達侯爵的翻修才變成現在的格局,“克馬達店家”的名稱也由此而來。
侯爵将翻修後的城堡租給一位穆爾西亞的商人,商人又将其改建為客棧,而且是這條路上最大最氣派的客棧。
因此,過路客人可以早上從安杜哈爾出發,中午在“栓皮栎”吃随身攜帶的幹糧當午餐[8],晚上留宿在克馬達店家;很多人甚至第二天也選擇繼續留在客棧,以便積蓄體力,準備後面翻山越嶺的行程,同時添置些幹糧。
這也是我的行程安排。
在我們走近那兩棵冬青栎時,我對洛佩斯說,等會兒就可以把幹糧拿出來吃了。
但此時,我突然發現莫斯基托已經不見人影,他那頭拉幹糧的騾子也消失了。
洛佩斯告訴我,這個馬童還停在我們身後幾百步的地方,他當時說要在騾子的馱鞍上整理東西。
我們便停下來等了他一會兒,接着又稍微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再次停下來等他。
我們高聲呼喊他的名字,甚至還原路返回去找他——全都沒有用。
莫斯基托失蹤了。
他一失蹤,也把我們最珍貴的期待給帶走了,那就是我們的這頓中午飯。
不過,吃不上飯的人就我一個,因為洛佩斯一直在啃一塊他獨自準備的埃爾托波索幹酪。
可他的神情也同樣頹唐,他一邊吃一邊嘟嘟囔囔地說:“安杜哈爾客棧老闆說得沒錯,不幸的莫斯基托肯定是被魔鬼給抓走了。
”
等我們走到“栓皮栎”的時候,我看到飲水槽上放着隻籃子,籃子上蓋滿了葡萄葉。
看起來,這籃子裡原本裝了很多水果,是某個路人落下來的。
我好奇地翻看籃子,發現裡面有四個漂亮的無花果和一隻橙子,這讓我非常高興。
我拿了兩個無花果給洛佩斯,但他不肯要,他說,他可以等到晚上再好好吃一頓。
于是,我就一個人将水果全部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