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應該謝謝你把我撲到路邊。
”多年以來第一次,他對着我毫無防備地張嘴微笑,這隻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才有過。
但我對他太了解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堅持将我的那捆柴放到自己背上,一路扛着它們回到村裡。
“我欠你的。
”他說。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們和往常一樣,大部分時間在一起度過,但他在遊戲的時候沒那麼粗暴了。
他在去井邊的路上停下來等我。
我們穿過田野抄近道時,他見到一片長刺的荨麻,然後回頭警告我。
他不再扯我的頭發,也不再亂動我的東西。
紮克的新發現讓我暫時從他的日常惡行中解脫出來,但要想将我們區分開,這還遠遠不夠,他需要證據,多年以來他慷慨激昂卻徒勞無功的論斷教會了他這一點。
他在等待時機,等着我再次疏忽犯錯,暴露自己,但之後将近一年時間我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幻覺變得越來越強烈,我訓練自己不做反應,火光不時出現在夢裡,遠方的景象在我清醒時偷偷潛入我的腦海,這種時刻我都能忍着不叫出聲來。
我花更多時間獨處,深入河流上遊探險,一直跑到深深的峽谷邊緣,河流在這裡改道,廢棄的導彈發射井隐藏其中。
當我獨自出行時,紮克不再跟着我。
當然,我從未踏足到發射井之中。
所有這些殘骸都是禁忌。
這樣的廢墟散布在我們殘破的世界各處,但進到裡面是違法的,也禁止人們擁有任何遺留物。
我聽到過一些傳言,據說曾有絕望的歐米茄人劫掠過這些殘骸,尋找有用的碎片。
但好幾個世紀都過去了,還能剩下什麼有用的東西呢?大爆炸摧毀了大多數城市。
就算幾百年後這些被禁止進入的城鎮裡還有可以利用的玩意兒,誰能不計後果敢于去搜尋?比法律更讓人害怕的是傳說,關于這些殘骸裡保留着什麼東西的傳聞。
據說,輻射躲在這些遺迹裡,就像一窩黃蜂。
還有幾百年前受到污染的幽靈。
人們提到大爆炸之前的世界時,嗓音會壓低,混合了畏懼和厭惡的情緒。
紮克和我曾互相挑戰,看誰能更接近這些發射井。
他總是比我勇敢些,有一次他一直跑到最近的發射井邊,将一隻手放在彎曲的水泥牆上,之後跑回我身邊,既驕傲又害怕,有些忘乎所以。
但那些日子我總是一個人,在一棵能夠俯瞰發射井的樹下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這三個巨大的管狀建築物比很多類似遺迹都要完整,它們有環繞四周的峽谷做防護,還有第四個發射井承受了大爆炸的主要沖擊。
第四個井已經完全倒塌,隻剩下圓形的基座。
扭曲的金屬圓柱在塵埃中矗立,像一根從被活埋的世界伸出的手指。
盡管這些發射井醜陋不堪,我卻對它們心存感激,因為它們能确保沒有旁人會靠近這裡,我至少可以享受孤獨。
而且,與黑文鎮或鄰近村莊的牆不同,這裡沒有議會的招貼畫在風中搖擺:時刻警戒,對抗歐米茄人的玷污!阿爾法人聯合起來,支持對歐米茄人增稅!從大旱災時期開始,每樣東西似乎都日漸匮乏,隻有議會推陳出新的招貼畫例外。
有時我會想,我之所以被這些遺迹吸引,是否因為我在它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們歐米茄人身體殘缺不全,就和這些被禁止的遺迹一樣危險、有毒,提醒着大爆炸及其帶來的毀滅性後果。
盡管紮克不再和我一起來看發射井,或跟我同去其他地方遊蕩,我知道他仍然在觀察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專注。
當我從發射井回來,因為長途跋涉而筋疲力盡時,他會沖我微笑,還是那種警惕的方式,禮貌地問我一天都幹了什麼。
他清楚我去過哪裡,但從來沒告訴過父母,盡管他們會因此大發雷霆。
他留下我獨自一人,就像一條蛇那樣,在進擊之前先暫時退卻。
他第一次試圖曝光我時,偷了我最愛的娃娃斯嘉麗,就是穿着我母親給它縫的紅裙子的那個。
紮克和我首次分床睡時,我在晚上會緊緊抓着那個娃娃尋求安慰。
甚至到了十二歲,我仍把斯嘉麗壓在一個胳膊下睡覺,它粗糙的羊毛辮子蹭着我的皮膚,帶給我撫慰。
然後有一天早上,它不見了。
吃早飯時我問起斯嘉麗,紮克帶着獲勝的表情快活地說:“它被藏到了村子外面。
我在卡絲睡覺時偷走了它。
”他轉向父母親,“如果她能找到我把它埋在哪兒了,她肯定就是個先知。
這将會成為證據。
”母親斥責了他,将一隻手放在我肩上安慰我。
但一整天,我都看到父母比往常更加注意我的一舉一動。
我哭了,這是故意的。
看到父母期盼的警惕神情,這讓我哭起來更加容易。
他們如此渴望解決紮克和我之間的謎題,盡管那意味着要把我處理掉。
到了晚上,我從裝玩具的小盒子裡拿出一個看起來不怎麼熟悉的娃娃,短頭發剪得亂七八糟,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色罩衫。
夜裡,斯嘉麗重新回到我的左臂之下,一周前我将它放逐到玩具盒裡,把它的紅裙子跟一個我讨厭的娃娃掉了個個兒,還剪掉了它的長頭發。
從那之後,斯嘉麗在衆目睽睽之下,在我的床上保持着秘密的身份。
我從沒想過要去下遊被閃電燒焦的柳樹旁,挖出那個穿着紅裙子的娃娃,紮克就把它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