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先說話了:“看來紮克終于能上學了。
”其他人用毫不掩飾的厭惡目光看着我的烙印。
多年來,除了大聲辱罵诋毀,尼克沒跟紮克或我說過一句話。
現在,我的烙印似乎立刻讓紮克獲得了支持。
另一個男孩說道:“你這類人不屬于這裡。
”
“我要走了。
”我回道,試圖分開衆人,但尼克擋住我的去路,一把将我推向其他人,然後我就被他們推來推去。
我扔掉包裹,本能地護着額頭的傷口。
在男孩子的推搡下,我在他們圍成的小圈子裡跌跌撞撞。
他們一邊推一邊辱罵“怪物”“絕後之人”“毒藥”。
我用雙手護住臉,轉向露絲求助,她一頭黑發,住得很近,離我家隻隔着幾間房子。
我低聲哀求:“求求你,讓他們住手吧。
”
露絲往前探了探身,那一刻我以為她要扶住我的胳膊。
結果她彎腰奪走了我的水瓶,将裡面的水緩緩地倒在地上,一頭驢子試圖喝上兩口,結果水直接滲進了沙土地裡。
“這是我們的水,”露絲說,“從阿爾法的水井裡打出來的。
你已經污染它夠長時間了,怪物!”
然後,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直等到他們離開視線之後,我才收拾好行李,向着河邊走去。
倒空我的水瓶其實沒什麼大不了,河水雖然味道不好又熱乎乎的,但喝起來絕對安全。
不過,當我蹲在河邊再次把水瓶灌滿時,突然明白了露絲此舉的意義所在。
對阿爾法人甚至我的母親來說,我的生活至今都是一個謊言,我靠着欺騙才在村子裡謀得一席之地。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都避開道路,沿着河邊蹒跚前行。
我用圍巾包住頭頂,碰到傷口時不由得縮了一下。
我繼續往前走,途中碰到一個阿爾法農婦,趕着她的山羊到河邊飲水。
我一言不發低着頭快速跑開了。
抵達峽谷時我沒有停留,這裡往西通向導彈發射井,但我繼續向前,朝着從沒到過的南方走去。
紮克去接愛麗絲時,趕着牛車用了半天多才到達歐米茄定居地。
而我避開道路步行,用了将近三天的時間,其間腳步幾乎沒跟額頭的陣陣疼痛合拍過。
每天我都停下來幾次,用河水沖洗一下前額的傷口,從母親給我的包裹裡撕幾片面包吃。
晚上我都在河堤睡覺,幸虧是仲夏時節,夜裡并不冷。
第二天一早我重新踏上人走的路,從河邊彎曲向上直到山谷。
盡管我還是害怕遇到别人,原因已經截然不同了。
我已經身處歐米茄人的領地。
這裡的風景也大不一樣。
阿爾法人總是聲稱,他們的土地是最好的。
我出生成長的山谷是極佳的農業區,土壤肥沃,由河流沖積而成。
而這裡沒有山谷遮擋嚴酷的陽光,直接照射在多石的土地上。
長草的地方不多,小草生得脆弱枯澀,沒有神采。
路邊荊棘遍布,蜘蛛網在長刺的葉間閃閃發光,像一層不會消散的厚重迷霧。
還有一點奇怪的地方,我一直沒想出來哪裡不對,直到我四處張望準備找水灌滿水瓶時,我才意識到,在我生命中第一次,我沒有聽到流水聲。
河流的聲音就像我一生的背景音,我對之無比熟悉:有洪水季節浪濤的洶湧聲,還有夏天在平靜的水塘中,漂浮的昆蟲發出密集的嗡嗡聲。
在繪于我腦海中的地圖上,河流一直是那片區域的中軸線,村子的上遊是南方,經過山谷和導彈發射井,紮克和我曾在那裡比試誰靠得近。
再往上遊去是最大的城市溫德姆,也是議會的大本營。
我從沒去過那麼遠,但聽人們說過它有多大多富有。
母親曾告訴我,就算是溫德姆外面的收容所,也比我見過的任何鎮子要大得多。
往下遊走是北方,經過田地和大一些的村子,沿河走一天就到達黑文鎮,在我們小時候父親曾帶我們去那裡的集市。
黑文鎮再往下,河面變淺,水流湍急,我就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了。
如今身處歐米茄領地,我仍信心滿滿,認為自己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平時我能感知到地形,就像能感覺到人的情緒和即将發生的事情一樣。
但沒有河流,我頓覺失去了依憑,在這片陌生的平原上彷徨不前。
前方隻有一條路,我隻好如同母親叮囑的那樣,沿着路一直走。
其間我隻偏離路線一次,跟着幾隻小鳥找到一眼小小的泉水,從石頭縫裡往外冒着氣泡。
我趕忙喝了幾口水,然後磕磕絆絆回到荒涼的路上。
當我終于看到定居地時,夜幕開始籠罩平原,窗戶裡已經透出燈光。
房屋鱗次栉比蔓延開去,雖然比我家所在的村子要小一些,但毫無疑問,這裡住的人還是相當多的。
在擁擠不堪的低矮建築四周,環繞着大片農田,最近收獲的莊稼就毫無遮蔽地堆在田裡,莊稼堆中間隔着不少大石頭。
我把包頭的圍巾扯掉之後,一群蒼蠅馬上圍過來,繞着我額頭仍在滲出膿水的傷口不停飛舞,我揮手将它們統統趕跑。
這就是我的本色,我提醒自己,一隻手不停撫摸挂在脖子上的鑰匙。
但當我離定居地越來越近,孤單一人走在寬闊破爛的路上時,我還是希望紮克能在旁邊。
緊接着我又痛罵自己,這想法該有多愚蠢。
盡管如此,紮克就像河水的聲音一樣,感覺總是伴我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