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的夢是不一樣的:關于大爆炸的夢總是驚人的一緻;頭一天我夢到一場風暴将至,第二天晚上又夢到風暴降臨;我夢到村莊的四十來間石頭房子,環繞着中間一口石頭砌成的綠井,這些細節和場景遠遠超出我對村子的認知。
我知道的隻是這個淺淺的山谷,房屋和木頭建成的谷倉聚集在一起,離河邊一百英尺遠,地勢足夠高以免洪水侵襲,每個冬天洪水都會給田間帶來肥沃的淤泥。
而我的夢裡滿是不熟悉的風景和陌生的臉龐:足有我家小屋十倍高的堡壘,房梁低矮,地面用粗砂鋪就;城市的街道比河還要寬,人群熙來攘往。
當我年紀足夠大,開始懷疑這一切時,我也知道了紮克每晚都安然入睡,自然醒來。
在我們共用的小床上,我教會自己安靜地躺着,平息狂亂的呼吸聲。
當幻象尤其是大爆炸炫目的火光在白天出現時,我學會了不叫喊出聲。
父親第一次帶我們去下遊的黑文鎮時,我認出擁擠的集市廣場曾在我夢中出現,當我看到紮克畏縮不前,抓住父親的手時,我模仿了他慌亂的眼神。
因此,父母親一直在等待。
和所有父母一樣,他們隻為我倆做了一張床,等着在我們被區分開并且斷奶之後,将其中一人送走。
一直到三歲,我們仍然無法分辨,于是父親為我們做了一對大點的床。
盡管我們家的鄰居米克的木工手藝在山谷裡聞名遐迩,這次父親并沒有找他幫忙。
他獨自一人躲在廚房窗外,在有圍牆的小院裡偷偷做了這兩張床。
之後幾年間,每次我那張腿腳不齊的小床嘎吱作響時,我都會記起父親第一次拖着這兩張床進屋時的表情,他把兩張床盡量分開,直到幾面窄牆能容忍的極限為止。
父親和母親從此很少跟我們說話。
那正是大旱災時期,每樣東西都要定量供應,在我看來,連言語也開始變得匮乏。
在山谷裡,以往每個冬天低處的田地都會被洪水淹沒,而如今河水變成不起眼的涓涓細流,兩岸的河床像古老的陶器的表面皲裂一樣。
我們這個一向寬裕的村子也沒什麼餘糧。
頭兩年收成都很差,第三年滴雨未下,莊稼全都枯死了,我們隻能靠往年的積蓄維持生活。
幹癟的田地被塵土侵蝕,不少家畜都死掉了,這年景就算有錢也買不到飼料。
遙遠的東方傳來人們餓死的故事。
議會派人到各個村莊巡邏,防範歐米茄人突襲劫掠。
那年夏天,他們繞着黑文鎮和其他阿爾法人的大型城鎮建起了圍牆。
那些年我見過的唯一一群歐米茄人,去往收容所途中時經過我們的村子。
可是他們看起來又瘦又累,無法對任何人造成威脅。
旱災結束之後,議會的巡邏仍然延續下來。
父親和母親也沒有放松警惕。
我和紮克之間最細微的不同都被抓來認真解析。
當我們都染上冬熱病時,我偷聽到父母在長篇累牍地讨論是誰先生病的。
那時我已經六歲或者七歲。
透過卧室的地闆,我聽到父親的聲音從下面的廚房傳來,他堅持認為我頭天晚上看起來臉有點紅,十小時之後紮克和我醒來時,都已經燒得非常厲害。
也就是在那時我才意識到,父親對我們的謹慎是出于懷疑,而非是因為慣常的粗暴脾氣;母親一貫的關照中除了母愛,還有些别的複雜感情。
紮克曾經整天跟在父親屁股後面,無論是去水井,還是去田裡或者谷倉。
随着我們年紀漸長,父親在我們面前變得易怒而警覺,他開始把跟在後面的紮克趕跑,沖他大吼大叫讓他回家裡去。
然而紮克一有機會,仍然會找借口跟在父親身後。
如果父親在上遊的灌木叢裡撿樹枝,紮克會拉着我跑到那兒采蘑菇。
如果父親在地裡收玉米,紮克會突然熱心起來,跑去修理通往旁邊牧場的栅欄門。
他會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但一直尾随着父親,就像一個錯位的影子。
晚上當父親和母親在議論我們時,我會緊緊閉上雙眼,好像這樣就能把透過地闆傳來的談話聲擋住一般。
我能聽到紮克在對面牆邊的床上輕輕動彈,呼吸聲不緊也不慢。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