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風,我就學會了不與其他囚徒接近,更别提說話了。
當守衛押送我們從牢房出來時,其中一個家夥抱怨灰白頭發、單腿跳行的囚徒走得太慢。
“如果你沒拿走我的拐杖,我興許能走快點。
”那名女囚徒如此說道。
守衛們沒回話,女囚徒轉頭看了我一眼。
她的表情算不上是微笑,但卻是我進入看護室以來看到的第一絲暖意。
抵達城牆後,我試圖挨近她說句悄悄話,結果在離她還有十英尺遠時,守衛已經把我用力地按在牆上,我的肩胛骨撞上石頭,附近的皮膚立刻青紫一片。
他們把我押回牢房,其中一個沖我吐了口唾沫。
“不許跟别人說話,”他說,“瞅一眼也不行,你聽見了嗎?”我的雙手被别在身後,沒辦法擦掉他吐在我臉上的口水,那玩意兒熱烘烘的,讓人反胃。
自此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囚徒。
一個多月之後我第三次被帶上城牆,這也是我們最後一次放風。
我站在門旁,眯着雙眼适應烈日照在打磨的石頭上反射的光芒。
兩個守衛站在我右邊竊竊私語。
左邊二十英尺之外,另一名守衛靠在城牆上,盯着一個歐米茄男人看。
這個男人在看護室待的時間應該比我長,我如此揣摩。
他的皮膚之前肯定是黑色的,如今變成了暗灰色。
他一直不安地晃動着雙手,還有他不停嚅動嘴唇的樣子,就像嘴唇安錯了牙床一樣。
從放風開始一直到結束,他都在同一段石牆之間拖着扭曲的右腿來回走動。
盡管禁止互相交談,我仍能不時聽到他的喃喃低語,好像正在數數:兩百四十七。
兩百四十八。
大家都知道,很多先知最後都瘋了,多年被幻覺侵襲,最終讓他們失去理智。
幻覺裡都是火焰,而我們就像燈芯。
這個男人不是先知,但我并不奇怪,任何人在看護室裡關上足夠長的時間,最終都會瘋掉。
而我一邊要對抗自己的幻覺,同時還要面對牢房冰冷無情的四壁,我又能堅持多久呢?一年或者兩年之内,我思量着,我可能變成那個數自己腳步的人,仿佛數字的純粹能給淩亂的頭腦帶來某種秩序。
在我和測步數的男人之間有另一個囚徒,是個比我大幾歲的女人,黑頭發,笑臉盈盈,隻有一隻胳膊。
我們倆一起被帶到城牆上,這是第二次。
我盡量走到守衛能夠允許的城牆邊緣,一邊注視着砂岩築成的牆垛口外圍,一邊想方設法試圖跟她說話或者傳遞信号。
我離城牆邊還不夠近,沒法完整看到在這座位于山坡頂的堡壘之下,城市是如何鋪開的。
地平線被城牆擋住了,我隻能看到遠處灰色的山丘。
突然我意識到數數聲停了。
當我轉身想看看發生了什麼時,那個歐米茄男人已經沖向那個女人,用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
女人隻有一隻手臂,沒辦法奮力反抗,也沒能及時叫出聲來。
我還在數碼之外時,守衛已經沖了過去,隻用了幾秒鐘就把男人從她身旁拉開,但已然太遲了。
我閉上眼不忍看她的屍體:臉朝下倒在石闆上,腦袋偏向一側,角度非常奇特。
但對先知來說,緊閉的眼睛阻擋不了什麼。
在我紛亂的腦海裡,我看到女人死去那一刻發生的另一件事:就在這座堡壘裡,一百英尺的上方,一杯葡萄酒灑落在地,血紅色在大理石地闆上蔓延。
一個穿絲絨上衣的男人向後倒去,腿腳掙紮了片刻後便氣絕身亡,他的雙手最終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去過城牆上。
有時我覺得自己聽見那個發瘋的歐米茄男人在一邊怒吼一邊捶打牢房的牆壁,但那隻是沉悶的擊打聲,是一種午夜的悸動。
我從來都不清楚是真的聽到了那聲音,還是僅僅感覺到了它。
在我的牢房裡,幾乎從來沒有黑夜。
一隻玻璃球懸挂在天花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