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搞整肅清城?可他卻發了告示,還用了大将軍的副印。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審配的用意,根本不是這些竊居邺城的流民,而是另有所圖!這個圖謀還相當得大,已經超越了邺城衛的能力範圍,所以他才會用大将軍印鎮在那裡,以便未來有事的時候,可以随時代表袁紹的意志。
”
劉平這麼一分剖,盧毓忍不住問道:“那劉兄所謂大事,究竟是什麼?”
劉平把酒杯舉起來,一下将其中酒水潑在地上,擡眼逐一把衆人掃過去:“審配的真正用意,正是在諸位身上。
他搞這麼一出,是打算不動聲色地把你們與仆役之間隔離開來。
這些仆役一離開新城,你們身邊隻剩寥寥數人,屆時審配便可随心所欲,你們隻能聽之任之,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
士子們聽到這一句,無不色變。
他們帶這麼多仆役來,表面上是照顧衣食住行,實則是有保镖之用。
這些人都是家族選拔出來的好手,危急關頭可以起碼做到自保。
若按照劉平的說法,審配處心積慮,就是為了把他們這點最低限度的武裝解除,那他的用心可就真的要深思了。
盧毓道:“劉兄,茲事體大,你可确定麼?”
劉平道:“雖無明證,但咱們被趕來這個舊館居住,豈不就是個先兆?”柳毅瞪大了眼睛,促聲道:“你是說……”劉平淡淡道:“把冀州與非冀州的人分開,自然是方便他們辦事喽。
”
“辦什麼事?”柳毅沉不住氣。
劉平冷笑一聲,什麼也沒說,把潑光了酒水的杯子擲到地上,“啪”地摔了個粉碎。
之前的館驿是混住,冀州與非冀州的混雜一處。
可這一次遷移,搬家的卻全是非冀州籍的士子,早就有許多人心懷疑惑,劉平這麼一解釋,他們頓時恍然大悟。
他摔杯的動作,猶如向滾燙的油鍋裡扔入一滴水,激起無數議論。
劉平注視着激動的士子們,心情卻異常平靜。
他剛才的那些推斷,若是細細想想,都是牽強附會、不成道理。
但他的聽衆已經對審配先入為主,他隻消用一些反問與疑問,不斷把不相幹的論據往審配身上引,聽衆自然會補白出他們最想聽到的結論。
他們對審配懷恨已久,隻要稍微一煽動,審配做什麼他們都會認為是處心積慮。
其實館驿搬遷之事,是劉平向辛毗建議的,審配隻是批準而已。
但劉平刻意隐瞞了這個細節,誇大了審配在其中的作用;而那一則告示的内容,其實是司馬懿代審配起草的,用大将軍印隻是因為審配這個人好名,以幕府之名落款顯得威風。
兩處關鍵,均與士子無關。
正如盧毓所言,審配再看不起外州人士,也斷不會對這些士子動手,得罪諸州世族。
這些淺顯道理本來一想就通的,可衆人為劉平言語蠱惑,竟無一人醒悟。
這就是司馬懿所謂的補白之計,劉平小試牛刀,卻發現效果驚人。
劉平見衆人的情緒越發激動,彎起指頭磕了磕案沿:“諸位莫要高聲喧嘩,若被人聽見,便不好了。
”周圍立刻安靜下來,他無形中已成了這些人中的權威,令行禁止。
柳毅搓了搓手,一臉激憤道:“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劉兄,你說如何是好?”
劉平閉上眼睛沉思,旁人也不敢驚擾他,都焦慮地等待着。
過了一陣,劉平“刷”地睜開眼,沉聲道:“危機迫在眉睫,諸君若想活命,唯有離開邺城,或有活路。
”
盧毓道:“審配布了這麼大的局面,豈會容我等随意離開。
”
劉平道:“辛先生不是幫我們争取了三日麼?這三日裡,諸位不妨以搬遷為借口,把自家仆役都集中起來,盡量不要分開。
你們每人都帶着十來個仆役,三十幾人都聚到一起,也有三百之數,可堪一戰。
”
最後四個字說出來,如同一把大錘在每個人的心中重重砸了四下。
可堪一戰,這就要說,要跟袁氏徹底撕破臉了?這些人雖對審配極度不滿,可要讓他們公開與河北袁氏決裂,卻實在為難。
何況這裡是袁氏腹心,他們這三百人,能有什麼用處?
劉平看出了他們的猶豫,順手拿起一副竹筷:“一根竹箸,一折即斷;三根竹箸,縱然能折斷,手也要疼一疼。
投鼠忌器的道理,諸位都明白。
審配為何搞邺城整肅,還不是忌憚你們聚在一起的力量麼?這三百人奪城不足,若真心想出城的話,他們卻也攔不住。
”說到這裡,他放緩了語速,“人為刀俎,你們就甘心做魚肉麼?”
“可走去哪裡呢?各自回家嗎?”盧毓滿面憂色。
如果就這麼回去,家族勢必會招緻袁紹的怒火。
劉平胸有成竹,一指南方:“不,去許都。
”
這個建議提出來,大家都是一愣。
去許都?許都不是曹操的地盤麼?柳毅狐疑地瞪着劉平:“劉兄,你是讓我們去投曹?”
“諸位莫要忘了,許都又不止有曹操,尚有另外一人可以投效。
”劉平淡淡說道,然後虛空一拜,“當今皇帝,漢家天子。
”
衆人面面相觑,一人失笑道:“劉兄,你說别的在下都很認同,可這個未免玩笑了。
天子如今是怎麼境況誰不知道,自己尚且寄人籬下,哪裡還有投效的價值。
”另外一人道:“我聽說董承敗亡以後,漢室急着向曹家示好,把能給的朝職都封了曹家人,咱們過去,怕是連個議郎都當不上啊。
”另一人道:“說不定天子還得跟你借仆役呢。
”
大家一齊哄笑。
劉平心中苦笑,用極細微的動作搖了搖頭。
老一輩的人曾感受到過漢室天威,心中尚存敬畏;而這些年輕人生于末世,長在亂世,心目中的漢室早就成了一個大笑話。
觀一葉而知秋,從這些邊陲世族士子的态度,便知天下人心所向。
所謂漢室衰亡,實際上就是漢室逐漸為人淡忘的過程。
這個趨勢是否可逆,自己的努力會不會隻是緣木求魚?一個疑問悄然鑽進劉平心中。
這時,盧毓突然一拍桌子,叫了一聲“好”!柳毅問他怎麼了,盧毓大笑道:“我等亂了方寸,竟然沒體察到劉兄苦心。
這南下投天子,可真是一步妙棋。
”
這下别說其他人,就連劉平都愕然地望向盧毓,不知他何出此言。
盧毓道:“大家不要忘了,咱們待在邺城的理由,是同去許都聚儒。
我們出城南下許都,不過是提早幾日離開罷了,審配就算氣瘋了,也挑不出毛病。
”
一人疑道:“可是許都是曹氏地盤。
如今袁曹開戰,袁紹萬一打勝了,咱們家族豈不慘了?”盧毓拊掌笑道:“許都是曹氏盤踞不錯,但畢竟打出來的是漢室大旗。
袁紹又是漢家的大将軍,我們公開宣稱是去效忠皇帝,便不必與他徹底撕破臉,家裡也背不上通曹的罪名。
投漢不投曹,這就是劉兄之計的精妙之處了。
”
大家一聽,轟然叫好,看向劉平的眼光又多了幾絲敬服。
劉平怔怔呆在原地,他原本的目标,隻是煽動這些士子的情緒,沒想到盧毓居然在不知覺的情況下,分剖出這層深意,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倘若這些人能夠進入許都,漢室局面應該也會為之一變吧。
劉平暗暗攥了下拳頭,想要不要把計劃修改一下。
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