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是我陷害華丹,郭嘉才對我進行報複;而是他先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才會對他的一切進行複仇!”說到這裡,蜚先生惡狠狠地用唯一一隻眼睛瞪向南方,幹枯的手指怨毒地一勾:“他奪走了我的東西,我就要毀滅他的幸福!就這麼簡單!”
蜚先生像是一頭傷獸般嘶吼起來。
劉平剛想追問這一段恩怨的源頭到底是什麼,蜚先生卻把情緒陡然一收,冷冷道:“等到官渡事了,我的複仇之戰完成,就會辭官隐退。
屆時我自然會把這一切講給陛下聽,現在大戰在際,莫要讓這些閑事亂了陛下心思。
”
說完蜚先生叩拜而出,留下劉平呆呆地留在原地。
在這個紛亂的戰場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恩怨,自己的因果。
這些密密麻麻的思緒交織成經緯,促成一個又一個謀略,一次又一次鬥争。
劉平想到自己要在如此複雜的大網裡尋找到自己的道并貫徹下去,一時間居然有些恍惚,質疑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
這張密集的大網,讓他有些艱于呼吸。
這可比在河内射殺一隻母鹿難多了,劉平心想。
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這個淳樸開朗的河内青年已被淬煉成另外一個人——内質未變,心思愁緒卻多了不少。
他如今所處的位置,正是一場大風暴的眼中,俯瞰着天下,同時被兩股力量撕扯着。
他擁有多重身份,在每個人面前都要先想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時刻記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劉平微微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疲累。
可他一點睡意也無,心中煩悶,便起身拿起一壺西域出的美酒,信步走出院落。
此時外面月色溶溶,一片清寂,幾簇丁香在牆角悄然開放,教人完全想象不到這裡臨近着屍山血海的戰場。
鄧展忠心耿耿地站在外頭值夜,看到天子出來了,他身子一僵。
劉平微微有了一絲醉意,拍拍鄧展的肩膀:“你為何這麼做?”鄧展反問:“這麼說是真的了?”
這段對話沒頭沒腦,可劉平和鄧展都聽得懂。
漢室最大的一個秘密,這個人是知道的,可這個人卻不打算說出去。
劉平這時候一點也不緊張,反而有一種沒來由的輕松。
面對這麼一個人,他可以卸下所有包袱,不再有任何顧慮,不必考慮自己扮演的是誰,充分享受做回自己的自由。
劉平蹲下身來,掏出兩個酒杯斟滿,塞到鄧展手裡一個。
鄧展想要推辭,劉平卻非常強硬。
鄧展沒辦法,隻得接了過去。
兩個人端着酒杯,互相碰了一下,各飲了一口,然後同時望天,發現今晚月色着實不錯。
劉平晃着酒壺,一杯杯地喝着,輕聲細語之間,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娓娓道來。
鄧展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他雖猜到楊平與劉協之間的關系,可沒料到其中如此曲折。
“聽了這許多秘密,你都不想發表些議論?”劉平突然問,話中帶着三分醉意。
鄧展仰起頭來,長長吐出一口氣:“我的家裡人都被淳于瓊殺光了;曹公對我的知遇之恩,我先後死過兩次,也算是報答完了——你的秘密,我現在都不知該說給誰聽。
”
“你明明是忠心之士,為何如今對曹家是這種态度?”
“二公子。
”鄧展淡淡道,“是他讓我意識到,我們在上位者眼中永遠隻是一枚泥俑。
他們需要你,就會褒獎你,稱贊你;不需要你的時候,任你曾經多麼忠誠,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你從棋盤上掃落。
”
劉平沉默了片刻,把鄧展的杯子再度斟滿,鄧展這次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還給劉平:“不喝了,我還在執勤。
”
“過來幫我,如何?”劉平問。
“做漢室的棋子,和做曹家的棋子,有什麼不同?”鄧展半是嘲諷地撇了撇嘴。
“我不是要你做棋子,而是做朋友。
”劉平認真地說。
鄧展搖搖頭,婉拒了這個邀請:“你們是要反曹公的。
我雖不會阻止,但也不想參與。
”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遊遍中原大地,看看南蠻的密林、塞外的冰雪,聽說在東海之外還有瀛洲,西域盡頭還有大秦。
我都想去看看。
”
劉平忽然很羨慕鄧展,他果斷地斬斷了自己的因果之線,放下一切包袱,把自己變成一個自由之人。
“那你為何還留在官渡?”
“至少我想看完這一戰的結局。
等我以後到了那些地方,給當地人講述的時候,總不能沒有結尾吧。
”鄧展特别認真地回答。
“你會的。
”劉平道,笑得很開心。
如果有人要為有漢以來所有的宮殿亭閣做一篇大賦的話,必然是以未央宮為開篇,而結尾無論如何也該用的是這座新落成的潛龍觀。
潛龍觀位于許都城内正東方向,是一座純木制擡梁斜脊的二層建築,方圓五十餘丈。
這座觀的做工頗有些粗糙,比如它的大梁是虛搭上去,全憑四周二十根礎柱支撐;它的夯基隻有二丈,幾乎是平地而立。
鬥拱、檐端處也頗為粗糙,觀頂脊角更是隻用瓦當相疊,無翹無伸。
在營造方家眼中,這潛龍觀隻是個偷工減料的半成品。
但許都的人都知道,它的落成,是一個奇迹。
在朝廷明确表示不予物資支持的前提下,孔融咬着牙硬是在數月之内将其蓋了起來。
潛龍觀雖然用的木料不甚名貴,但外表都塗滿青漆,使之看上去如青雲團聚,飛龍若隐其中。
在更深遠的意義上來看,潛龍觀是亂世中的儒生們群策群力而成,為的是在許都聚儒大議,代表了儒家不屈不撓的精神。
當諸侯們還在窮兵黩武的時候,儒的精神卻沒有消逝,這種一心向學的意志,讓每一個人心中都熱血沸騰。
而這一天即将舉辦的儀式,讓這種意義更得到了升華。
這一天,全新的潛龍觀挂滿了素絹,一代宿儒鄭玄的祭奠将在這裡舉行,同時這也是許都聚儒的肇始典禮。
從一大早開始,陸陸續續有兩百餘人穿着儒袍,來到潛龍觀。
他們來自于九州各地,都是受孔融的感召而來。
徐幹站在潛龍觀前,一邊對進入的人微笑,一邊在心裡默默記着這些人的籍貫與來曆。
自從董承之亂後,許都凡十人以上相聚,都需要去許都衛報備。
這次祭鄭聚儒一共有兩百多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