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這麼一手棋,導緻劉平失去了要挾公則和逢紀最有利的武器,他苦心孤詣營造出的勝勢,立刻被掃平了一大半。
看到劉平啞口無言的表情,蜚先生呵呵地笑了起來,似是十分快意:“郭嘉的味道——那可不是個比喻。
郭嘉身體不好,常年服藥,所以他會帶有一種特别的藥味。
我這鼻子,可以輕易分辨出來誰與他交往過密,騙不了我。
”
劉平迅速解釋道:“我記得我當初給過解釋了。
郭嘉與我确有約定,但并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若非我與郭嘉虛以委蛇,又豈能順利來到袁營?”
蜚先生擡起手:“你這套說辭,本來是完美無缺的,連我都深信不疑。
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次刺曹失敗,終究還是讓你漏出了狐狸尾巴。
”劉平沒說話,他目前還沒搞清楚蜚先生的用意,隻好靜觀其變。
“刺曹之後,虎贲王越也潛入了曹營,他帶回來一些有趣的消息。
”蜚先生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你的那位叫魏文的小朋友,似乎來頭不小啊,也許我們該稱呼他真正的名字——曹丕?”
蜚先生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臉距離劉平極近。
劉平甚至能看得清他臉上那些可怕膿瘡上的暗色斑點。
他們居然連這個都查到了……劉平心中閃過一絲驚慌,手指不自然地彎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纰漏。
蜚先生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動作,牙齒得意地磨了磨。
他沒有上嘴唇,所以這個動作看起來格外猙獰。
王越死裡逃生以後,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蜚先生。
蜚先生掌握的消息比王越要多,很快就推測出了真相:導緻徐他刺殺失敗的人,正是曹丕,而且他就是劉平帶入袁營的那個叫魏文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你把曹家二公子帶在身邊是為什麼,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跟我們合作的話,就應該第一時間把他交出來。
即使你不把他交出來,也應該在前幾天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我可以提前改變部署,刺曹還有可能成功。
”
蜚先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對劉平進行宣判:“所以結論隻有一個。
我最初的猜測沒有錯,你來到這裡,根本就是事先與郭嘉商量好的,你是個死間。
”
劉平的面色,終于變了。
“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蜚先生嘲弄道。
他隻要一招手,就會有人沖進來把這個家夥斬殺。
當郭嘉收到這個斬下的頭顱時,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劉平向後倒退了兩步,意識到之前的準備全用不上了。
袁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險惡,還帶着一點點的如釋重負。
這位大将軍最在意的,是刺曹失敗讓自己很丢臉,而蜚先生的指控,恰好可以讓劉平當成替罪羊,為這件事找一個不那麼丢臉的借口。
蜚先生深谙袁紹的秉性,所以句句都扣着刺曹的責任。
隻要袁紹打定了主意,劉平是不是漢室使者,根本不重要。
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地辯解,也是無濟于事。
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危局,劉平突然仰天大笑。
楊修講授帝王之術時曾說過,凡事有大成者,皆要具備一種品性。
無論冷酷與仁慈,若少它為輔翼,難以成就大業。
這種品性,就叫做決斷。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在泰山壓頂的瞬間、在身臨深淵的一刹那,所有的道都失去意義,唯有決斷才能挽救。
現在,正是這個時候。
劉平俯仰之間,已經有了決斷。
唯有這一個辦法,可以拯救自己,以及漢室。
蜚先生扯住他的衣領,猙獰地笑道:“你故作大笑,實已心虛,用這顆頭顱去找郭奉孝哭訴吧。
”
劉平收斂起笑容,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抓起蜚先生揪住衣襟的手,輕輕一推,蜚先生倒退了好幾步,幾乎跌倒。
一個病殘之體,怎麼能抵擋他的力量。
蜚先生本想厲聲呵斥,可他突然感覺到一種強大的氣勢從劉平身上噴薄而出,讓他一下把話堵在嘴裡說不出來。
“袁紹,你可是漢家的大将軍?”劉平昂起頭來,高聲問道。
對這個明知故問的無禮問題,袁紹卻隻是默默點了一下頭。
一種奇妙的熟悉感正慢慢浮現在這位大将軍的腦海中,酒杯不知不覺被擱回到盤中。
劉平直視着他,淡淡地吐出七個字:
“那你可還認得朕?”
七個字如巨石滾過平原,讓大帳内陷入一片死寂。
無論是袁紹還是蜚先生,一瞬間都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
朕?
全天下敢稱朕的人,隻有兩個。
一個是身敗名裂的袁術,還有一個則是大漢天子劉協。
蜚先生咽了咽口水。
這個郭嘉派來的死間,居然是天子本人?這實在是太荒唐了!天子難道不該在許都的宮城裡老老實實地待着嗎?他正要出口訓斥,卻發現袁紹慢慢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目瞪口呆。
這種反應,絕不是看到騙子的反應。
“是,是陛下?”
袁紹的聲音在微微發顫,甚至還帶着點驚慌。
袁家四世三公,曆代都是漢室忠臣,盡管時代已經不同了,可這種代代相傳的敬畏仍是根深蒂固。
劉平沒有回答,隻是倨傲地望着他們兩個,仿佛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
說起來,袁紹與劉協的淵源着實不淺。
當初在洛陽之時,袁紹策動八校尉圍攻十常侍,逼迫他們帶着少帝劉辯和時為陳留王的劉協出逃,結果途中在北芒被董卓所執。
董卓很喜歡劉協,打算廢掉劉辯,就找袁紹來商量,想借重袁家的名望。
而袁紹堅決反對劉協稱帝,橫刀長揖,憤而離京。
也就是說,袁紹和劉協一共隻在光熹元年見過,那都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此後一在河北一在長安,兩個人再也沒直面相對過。
但此時在袁紹眼裡,劉平的相貌卻和那個倔強的陳留王合二為一,不分彼此。
蜚先生注意到袁紹的異狀,連忙湊過去低聲道:“主公,慎重。
”袁紹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連忙擺正了身子。
仔細想想,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
天子應該是被曹氏嚴密軟禁在許都的,怎麼可能突然跑到袁紹營中來。
這人十有八九是個騙子,豈能被他一句話唬住?可袁紹看了一眼劉平,那種熟悉的感覺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