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病容,而是愁容,那種心事極重、幾乎要壓垮精神的愁容。
“車騎将軍如此輕易就覆亡,陛下如此失望,也是難免的吧?”趙彥心想,但他馬上記起董妃的叮囑,不免又多看了幾眼,這時才發現到底哪裡不對勁。
原本與皇帝形影不離的伏後,居然缺席了。
趙彥記得自從到了許都以後,皇帝經常生病,所以幾乎每一次觐見臣子,都要有伏後陪伴侍候,為此沒少惹董妃嫉妒。
可是今日如此重大的朝會,伏後怎麼不來呢?
有問題。
趙彥在腦海裡拼命思索,似乎有一根極其模糊的絲線遊動四周,能感應得到,卻難以切實捕捉。
忽然一隻大手拍在他肩膀上,讓趙彥的思緒一下子散亂開來。
“彥威,你今天怎麼回事?”
趙彥回頭,原來是孔融,連忙低頭行禮:“少府大人,我偶感風寒,身體有些不适……”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孔融壓低聲音問。
趙彥點點頭,沒說什麼,孔融憤憤道:“這個老糊塗,居然獨斷專行,這麼大的事居然都不與我商量。
”
趙彥道:“車騎将軍想來是怕累及大人吧。
”
孔融道:“他這個人我最了解,好大喜功,又看不起别人,總以為自己肚子裡那點貨色能治國平天下,如今看到了?”
趙彥對孔融的說辭有些不滿,忍不住反擊道:“少府大人難道認為車騎将軍做錯了?”
孔融冷笑:“他做對做錯,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荀彧和滿寵輕輕一巴掌拍下去,拍了個煙消雲散。
他這是把漢室當自己的賭資往盤中押注呀。
賭赢了,就是霍光;賭輸了,就是李固——左右他都不吃虧。
如今好了,他成全了忠臣之義,陛下倒要給他殉葬。
”
說完他重重地跺了跺腳,似乎十分憤恨。
趙彥聽完,心中一震。
孔融這番話,讓他一下子豁然開朗,原本虛無飄渺的那根線頭,終于被捏住了。
這位孤高的少府大人,似乎比想象中要有頭腦得多。
兩人正談着,忽然上面一聲金缶脆響,朝議正式開始。
皇帝和大臣們草草地走了一遍朝議的儀程以後,滿寵率先站出來,請求奏事。
劉協懶洋洋地擡手準了。
滿寵便把昨晚發生的一切一一道來。
滿寵的聲音陰森森的,而且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朗讀前朝舊事。
在彙報中,一些細節被刻意掩飾,但整個事情的全貌還是被勾勒得很清楚。
很多人看到滿寵站出來,都大為驚訝。
要知道,董承“叛亂”是件大事,一般應由皇帝向臣下頒旨說明,或者由尚書令代為宣布結果,以安群臣之心。
如今居然是一個小小的許都令站出來,以奏事的形式向皇帝彙報,這其中的味道,頗值得思索。
“哼,一看就是荀文若的安排,他倒有心思。
”孔融在人群裡撇了撇嘴。
董承叛亂一起,任何人都會聯想到漢室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這兩者被有心人聯系起來,誅殺董承就成了對漢室宣戰,政治上會很不利。
荀彧讓滿寵打破慣例,自下向上彙報,明擺着就是想把漢室從這起事件裡摘出來。
是的,漢室對這起叛亂事先毫不知情,一直到許都衛消弭亂象,主動報告,皇帝方才“欣聞”。
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兩者之間的區别可是相當之大。
而且滿寵的許都令身份,暗示這不過是起治安事件,幕府不會擴大打擊面,追究其他雒陽系官員的責任。
這樣一來,漢室既不會被董承牽連,曹操的敵人也拿不到任何話柄,還順便安撫了朝廷官員,一舉三得——這是典型的荀氏平衡之術,誰也學不來。
在這個朝廷裡混的,都不是傻瓜。
大多數人在愣怔片刻之後,都解讀出了幕府釋放出的善意。
有些人如釋重負,有些人面無表情。
孔融忍不住喟歎道:“荀彧這個家夥,如果把這些心思都用在輔佐漢室上,那該是另一番氣象呀。
”趙彥卻沒接下去,而是死死盯着滿寵,不放過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每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幫助他完成董妃的囑托。
滿寵的彙報很快就結束了,然後謙恭地退了回去。
荀彧向皇帝詢問意見,劉協無精打采地擺了擺袖子,冷壽光乖巧地遞來一杯藥湯,他接過杯子慢慢啜飲,意思是我不管了,你們随意。
荀彧知道皇帝情緒不高,他不知昨晚龍榻上那半幅沒寫完的書法,還以為陛下仍舊在為董承之事郁悶。
這件事荀彧無法勸慰,隻求皇帝不要失心瘋般站出來說傻話,一切就都好辦。
群臣此時都在議論紛紛。
滿寵的報告裡除了提及董承一黨的下場以外,還透露說有一位漢室良臣,赴許勤王,大家都在猜測到底是誰。
荀彧站出一步,清了清嗓子:“陛下有旨,宣宣威侯建忠将軍張繡、宣義将軍賈诩觐見。
”
這兩個名字在群臣中炸響,除了事先知情的幾個人,其他人人面色都是大變。
曹操與張繡之間的仇恨誰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