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拘禮法,當衆喝罵,對曹氏來說是個不錯的制衡。
”伏壽侃侃而談,如數家珍,“這人對漢室忠心毋庸置疑,可惜剛愎自用,不通權術。
陛下曾說此人可親而不可用。
”
劉協知道“陛下”指的是死去的哥哥,不由得細心聽着。
“這個人精通經學,嗜酒如命。
等會陛下見了,不妨與他談談酒道經學。
隻是莫提國家大事,他知道了也無甚用處,反惹來大把牢騷。
”伏壽抿起嘴來,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劉協點點頭,把這些都默記在心裡。
他扯過絹巾用力擦了擦眼睛,大聲道:“宣!”
董承和孔融聯袂穿過長廊,進到正廳。
這兩人一個垂頭沉思,一個昂首直行,對比十分強烈。
他們兩個原本是打算單獨奏事,結果卻在曹府門前撞了個正着。
兩個人互不相讓,誰都不肯排在後面,最後隻能兩個人一起觐見。
兩人見了皇帝,先按規矩叩拜。
董承剛要開口,孔融卻搶在了他前頭。
“陛下,臣有本上奏。
”
劉協颔首示意,他對這個人頗為好奇,便不顧伏壽眼神,揮手讓他奏來。
孔融不慌不忙掏出一卷奏章,念了起來。
劉協初聽還饒有興趣,後來發現空有辭藻華麗,卻無一語涉及政事,便有些不耐煩。
他把目光投向伏壽,伏壽卻把頭轉過去,一副“活該你不聽勸”的表情。
孔融見劉協稍有煩躁,便不滿道:“紫微巋然于星垣,萬世不易,方有允執阙中,群星拱衛。
臣下奏事,天子亦當端坐如儀,為天下範!”劉協隻得重新振作精神,挺直腰闆。
又聽了好長一段時間,昏昏欲睡的劉協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并不是迂腐到不能再迂腐的人,他也不可能給皇帝上這麼長的奏章。
他故意拖得這麼久,是不想讓另外一個人說話。
劉協看了眼安靜等候一旁的董承,發現董承一臉坦然,似乎對孔融渾不在意。
伏後趁孔融停頓的間隔,揮袖勸道:“陛下大病初愈,不宜聞奏過長,孔先生可留下奏章,容後細觀。
”孔融卻闆起臉來道:“司臣之事,何用牝雞!”
斥退了一帝一後,孔融士氣大振,又繼續讀起來。
好在再長的奏章,也有念完的時候。
孔融讀完最後幾個字,伏在地上道:“臣奏中所叙,俱是前朝故事。
請陛下鑒之悟之,攘奸用賢,則漢室重光,計日可待。
”
繞了一大圈子,說了十幾個典故,其實隻是為了罵董承是開門揖盜的奸臣,諷刺他把張宇給趕走了。
臣子以諷喻故事陳說實事,這是一種很古典的方式,近世已不多見。
也隻有孔融這種人,才會搬出這種手法。
劉協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揮揮手,問道:“孔先生金玉良言,朕知道了。
”他怕孔融又要啰嗦,便對董承道,“董将軍,你今日有何奏事?”
董承從容道:“孔先生說史,大有章法。
臣雖魯鈍,也願為陛下講古一二。
”
劉協苦笑,怎麼今天這些大臣都争先恐後地開始說起舊事。
他懶洋洋地問道:“卿說的哪段?”
“穆宗朝鄭衆窦憲事。
”
八字一出,屋内氣氛為之一凝。
劉協于國史頗有涉獵,對于這段曆史,知之甚詳。
穆宗孝和帝劉肇之時,權臣窦憲權傾朝野,手握兵權。
穆宗任用中常侍鈎盾令鄭衆,陰誘窦憲入城,緊閉四門,收其印绶,誅其朋黨。
窦氏遂土崩瓦解,皇權複振。
劉協回想起來上次見到董承的态度,他似乎在策劃一件與皇權有關的大事,隻是伏壽表示時機未到不肯細說。
今天他有意說起窦憲的故事,難道是在向皇帝傳遞什麼訊息。
可曹操如今遠在官渡……
遠在官渡?
是了,窦憲當年也是大軍回朝,卻被鄭衆一擒而下。
穆宗能如此,我為何不能?
董承要暗示的,正是此意。
劉協想到這裡,渾身的血“騰”地沸騰起來,有一種強烈要站起來的沖動。
伏壽輕輕按住他肩膀,用眼神示意隔牆有耳。
董承也看出皇帝有些激動,沉聲道:“寝殿失火,四周不甯。
臣等領命整頓宿衛,不日便會有成效。
請陛下安坐司空府中,靜候佳音。
”
劉協聽出了弦外之音,頭腦恢複了冷靜。
政變永遠是有風險的,自己身份貴重,又對細節一無所知,所要做的是鎮之以靜。
既然這件事是董承與哥哥議定的,那麼自己不必強參添亂,具體舉措交給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僚去操作就是。
董承又道:“種輯去職。
臣舉薦一人,代種輯主持宿衛。
”
這是很關鍵的一步。
計劃發動之時,阖城大亂,皇帝身邊若無武裝保衛,難保不生變故,因此宿衛須得掌握在可靠之人手裡。
種輯屆時另有重任,必須另有忠臣帶領這支隊伍。
還未等劉協有什麼表示,孔融卻在旁邊插嘴道:“臣亦有一人舉薦,此人是人中龍鳳,有經天緯地之才,如陛下能聽之任之,朝内奸邪不足定!”
兩人對視一眼,都感到對方有些礙事。
劉協有些起急,心想董将軍眼看大事将發,你這個腐儒還在這裡搖舌鼓唇,實在讨厭。
他慢慢也找到了些皇帝的感覺,面色一闆,正要出言斥責,不料伏壽笑意盈盈,先開口道:“不知兩位推薦的,可是陛下心中所想的那位?”
劉協一頭霧水,轉念一想,伏壽口中的“陛下”,想必指的是他哥哥。
這樁安排,大概是真正的劉協生前已安排好的。
“太尉楊彪之子,楊修楊德祖。
”三個人異口同聲,然後董承和孔融相對愕然。
在許都的某一處賭場裡,一個年輕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手裡骰子失手丢了出去,滴溜溜轉了幾圈,居然是個六。
周圍的賭徒一陣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