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成了白地。
在寝殿的廢墟裡,人們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想必就是那位舍生取義的小黃門。
等到了天明之後,劉協在伏後的攙扶下走出尚書台,朝着已化為廢墟的寝殿方向望去,默不作聲。
伏後的這一條計策可謂決絕之至:為了徹底掩蓋,她索性一把火點燃了寝殿,焚毀了身穿宦服的劉協屍身——她為防止别人看出破綻,甚至親自揮刀為劉協的屍體去勢。
劉平有些瞠目結舌,他可沒想到她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于是,這一位九五之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漢室二十餘帝,從未有人像他這般死得如此凄涼,如此不為人知。
在劉協短短的十八年人生裡,他從一個諸侯手裡流轉到另外一個諸侯手裡,憂愁凄苦,從未有一刻體驗過威加海内的威儀,從未有一刻快樂過。
他唯一能做的,隻是目送着大漢王朝逐漸步向衰亡。
在劉協身後,休說配享太廟,就連谥号也沒資格得到,因為他還“活着”,死去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宦官。
劉平望着廢墟上袅袅升起的餘煙,不知那算不算是兄弟不願離去的魂魄。
他默默地念誦着安魂的經文,這是溫縣的和尚教給他的,據說可以讓死者安息。
這些自稱佛門的信徒,他們的經文拗口古怪,卻包含着使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哥哥,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他想,對未來充滿了憂慮和茫然。
伏後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陛下,外面風寒,快快進屋。
今日要觐見的臣子,可不少呢。
”她語氣溫婉,卻暗藏着許多意義。
念罷一段經文,劉平擡起頭,略微擡高聲音:“扶朕回屋。
”從這一刻,“楊平”與“劉平”也随着劉協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劉協”。
與此同時,荀彧正站在寝殿廢墟之上,指揮着一群人搬開瓦礫,搜尋遺物。
按說這不該是尚書令要做的事,但荀彧認為禁中起火,幹系重大,必須要親臨才能放心。
種輯則拿着一本簿子,清點着宮人的人數。
那個小黃門的遺骸就擺在旁邊,被一塊白布覆蓋着。
這時,一個人踏着瓦礫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穩很輕,如同一條草蛇遊過殘垣斷壁,窸窸窣窣。
當他快接近的時候,種輯才驟然發覺,面色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擡起臉,笑意盈盈。
“滿大人,怎麼您也來了?”
來的人瘦瘦高高,面色蠟黃,一臉的皺紋層層疊疊,幾乎把五官都淹沒。
他叫滿寵,字伯甯,現任許都令,掌管着許都城内的治安。
雒陽舊臣們并不畏懼在朝堂上與曹黨抗争,卻偏偏對這個男子噤若寒蟬。
四年以來,他就像是盤旋在許都上空的一隻夜枭,這座城市什麼動靜都逃不過他的雙眼,讓雒陽舊臣們在暗中吃盡了苦頭。
滿寵似乎完全沒注意到種輯的表情變化,他拱了拱手,把視線投到那具小黃門的屍體上。
“他就是那個為了拯救陛下而死的宦官?”
“是的。
”種輯盡量簡短地回答。
滿寵饒有興趣地蹲下身子去,掀開白布的一角,裡面露出一截已經焦黑的胳膊。
種輯周圍的宮人紛紛把頭偏過去,滿寵卻面不改色,用力一拽,把白布全扯下來,從屍體上刮起一片紛紛揚揚的灰黑屍粉。
整具焦炭般的屍體就這麼暴露出來,安靜地躺在地上,兩個空洞的眼窩望着天空,緊閉的下颌似乎在訴說着什麼。
滿寵伸出右手去,在死者的軀體上緩緩摩挲,還不時捏起一些粉末送到鼻下嗅嗅。
種輯忍不住道:“滿大人,死者為大,何況還是位危身奉主的忠臣,何必如此。
”
種輯并不知道昨晚宮内的情形,但他直覺地意識到火災背後必然隐藏着什麼,不能讓滿寵和這具屍體接觸太多。
滿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昨晚具體情形是如何的?”
禁宮雖不是滿寵的職責範圍,但他有權過問。
種輯為了把他的注意力從屍體上挪開,隻得開口把起火的過程講述了一遍。
他的描述,是從伏後那裡聽來的,與荀彧所知并無二緻。
滿寵對這個故事聽得很仔細,還問了幾個問題,甚至沒有放過任何小細節。
“這麼說來。
昨天晚上,種校尉您的部屬并沒有在宮中宿衛,而是在宮外駐屯,一直到火災發生,才奉了荀令君的命令,匆忙入宮。
”
“是的。
”
“可您當夜不是輪值嗎?主官宿衛,部屬卻留在宮外,這有些不合情理吧?”
滿寵的疑問讓種輯停頓了一下。
事實上,讓他把宿衛派去宮外是來自于伏後的命令,她要求盡量拖延時間,他不知原因,但仍舊忠實地執行了這個命令。
這是絕不能讓滿寵知道的。
“因為宮内狹窄,人多則亂。
陛下最近龍體欠安,喜歡清靜一些。
”種輯解釋道,然後在心裡飛快地思考,看是否有什麼漏洞。
好在滿寵沒有對這個細節窮追猛打,道了聲“辛苦”,然後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