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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逝者并未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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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替身的年輕屍體和楊俊斷掉的一隻手臂。

     “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究竟還要死多少人……”他用細微的聲音喃喃道,雙眼凝視着張宇那張丘壑縱橫的老臉。

    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而且還是一個忠心耿耿為漢室付出了自己一生的人,現在卻要像殺一條狗一樣把他殺死。

     伏壽已經把鐵刺抄在手裡,身體不知不覺地離開了床榻:“你是何時發現陛下不在的?” 張宇道:“昨晚失火時,便已看出些端倪。

    今日在尚書台服侍了一日,老臣已全然看穿。

    ” “哦……那你為何不當場喝破呢?”伏壽冷冷問道,繼續向前挪動了數寸。

     “喝破給誰聽?曹操的人嗎?”張宇搖搖頭,“老臣至此,正是想先向皇後陛下讨個明白。

    ” 伏壽微笑道:“就是說,别人都還不知道喽?” “不錯。

    ” “你做得很好,很好。

    那我就告訴你,陛下他其實早有旨意……”她忽然高聲道,“中黃門張宇,接密旨!”張宇一怔,習慣性地垂下頭去,伏壽猛然揚起手中鐵刺,銀牙暗咬,朝着張宇脖頸刺去。

     “不可!” 就在鐵刺即将刺入老人身體的一刹那,她的手腕卻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抓住,刺尖堪堪刺破老人的皮膚。

     伏壽定睛一看,看到阻止自己的,居然是劉協,一時間僵在了原地。

    張宇驚訝地擡起頭來,也對這個局面産生了困惑。

    他幾十年宮廷生涯,目睹了太多爾虞我詐與鈎心鬥角,這一次來觐見皇後,自知已是犯了大忌,無論結果如何都難逃一死,可……這個冒充陛下的家夥為何阻止她出手? “你……你瘋了?!”伏壽沖劉協吼道,清明的眼神此時卻摻雜了幾絲瘋狂。

    她耗費全部心神要守護的秘密,此時卻被一個老頭子一語道破,這個打擊讓她有些精神渙散。

     她還要試圖再度揚起鐵刺。

    劉協沒辦法,隻能一把将她抱在懷裡,雙臂箍緊。

    伏壽拼命掙紮,但根本掙脫不開,她隻能把鐵刺盡力丢出去。

    完全失去力道的鐵刺在空中勉強飛行了半尺,“當啷”一聲落在了張宇的腳下。

     “已經夠了……已經夠了……”劉協撫摸着伏壽的後背,試圖安撫她。

    伏壽的身體無法動彈,她情急之下,一口咬住了劉協的手掌。

    一陣劇痛傳來,劉協皺了皺眉,卻沒有把手掌抽出來,任憑她的貝齒齧合在血肉之間。

     伏壽已經緊繃了三天的弓弦,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她整個人幾乎蜷縮在劉協的懷裡,死死地咬住手掌,像一隻受驚的雛貓。

    從齒肉相交處傳來她含混不清的嗚咽,眼淚如同泉水一樣瘋狂地湧出,與齒縫間流出來的鮮血同時滴落到地闆上。

    這一刻,她終于抛棄了一位托孤皇後的矜持,變回到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姑娘。

     在一旁的張宇看着這一幕,遲疑地撿起鐵刺,不知是否該刺進這個假貨的脊背。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放棄了。

    他放開鐵刺,問道:“為何你要阻止皇後殺我?” 伏壽緩緩松開牙齒,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眼神迷離,如同虛脫一般。

    劉協甩了甩手掌上的鮮血,緩緩轉過身來,平靜而沉穩,有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從容:“與其殺不辜,甯失不經。

    朕不希望再有人為此犧牲了。

    ” 這是《尚書》裡的句子,意思是甯願自己承受罪衍,也不願傷害無辜之人。

    張宇沒讀過《尚書》,但他覺得,眼前之人的聲音裡,有着讓他無法回絕的力量。

    在那一瞬間,他心目中的皇帝,與眼前這個假貨居然發生了重疊。

     他倒退兩步,重新跪拜在地上。

    這時候伏壽也從狂亂的情緒裡恢複過來,她默默取來白布與絹帶,像一個乖巧的妻子,為自己的丈夫細心地包紮着傷口。

     劉協從自己的身世開始講起,講自己在河内的童年,一直講到了昨天淩晨天子的死亡與晚上的大火。

    他沒有提及楊彪、楊俊和唐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這不安全,也沒必要,張宇明顯對天子之外的事情不感興趣。

     聽完他的故事,張宇沉默了好久,方才緩緩問道:“原來王美人除陛下之外,尚有龍種存世。

    難怪你們生得如此相似,幾乎連我都要被騙過去了……” 劉協溫和地笑了笑,想把屋子裡的氣氛弄得緩和些。

    張宇并未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他很快問道:“那如今天子的龍體厝置何處?” “就是那具小黃門的屍身。

    ”回話的是伏壽,她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仿佛剛才的失态從未發生。

     張宇身軀一震:“那……那可是九五之尊!你們怎麼能……” 伏壽冷冷道:“禁宮大火與僞造屍骸,都是陛下生前已經決定了的方略,我隻是遵旨執行罷了,這一切都是為了漢室。

    ”劉協驚異地看了她一眼,他原以為這一些手段是伏後所為,沒想到居然都是出自皇帝自己之手。

     一想到劉協在病榻上交代伏壽對自己屍身施以宮刑,就讓他背心一陣發涼。

    一個垂死之人,還要安排下如此缜密的布局,實在是非常人所及。

    即便如今兩人已是陰陽兩隔,劉協仍舊能感到自己兄弟這份決絕和冷酷。

     張宇還有些不甘心:“為何陛下不親口告訴我,難道連老臣他都信不過嗎?” “若你事先知道陛下的打算,會舉止如常麼?”伏壽反問。

     張宇沉默了,他與當朝天子雖為君臣,實則情同祖孫。

    這種近乎寵溺的親情可以信賴,卻不能委以大任,因為這個老人并不在乎漢室,卻極端在乎自己的孫兒——把皇帝本人置于漢室利益之上,這種風險是劉協絕對不會接受的。

     伏壽話中的深意,張宇大概也體會到了。

    他整個人瞬間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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