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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弦上的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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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的笑容,與唐姬一起跪倒,向這位新登基的天子叩頭。

     劉平手捧玉玺,嗫嚅道:“為何是我……這天下有皇室血統的,還有許多人啊。

    ” 伏後輕輕搖了搖頭:“天子在時,以漢皇之威德,能與曹賊分庭抗禮;若是天子駕崩,曹賊必會另立一個言聽計從的傀儡,以斷絕劉姓諸侯稱帝之意。

    屆時漢室傾頹,将不可挽回。

    ” 她抓住劉平的手掌,放到劉協的胸口,他感覺到一片冰涼。

    伏後的圓潤聲音在旁邊響起,既像是說給劉平聽,又像是說給劉協:“所以天子不能死,天子沒有死。

    你就是天子,漢天子劉協。

    ” 我就是漢天子劉協?聽到伏後這麼說,劉平一陣苦笑。

    他從溫縣這一路走來,先是舍棄了楊平的身份,變成了皇帝的兄弟;現在又舍棄了劉平的身份,變成了皇帝自己。

     唐姬這時總算恢複了一些情緒,她擦幹臉上的淚水:“陛下大行之後,除了妹妹你,可還有别人知道?”伏後道:“這一整天裡,我就守在他的身旁,以他的名義發出诏書,謝絕一切谒見。

    太官們進的湯藥、飲食,我都親自到宮門接應,生怕他們覺察到什麼——宮中之人,不知曹氏安插了多少耳目。

    ” 她執起劉協冰冷的手,整個上半身都貼在他的胸膛,側過臉來:“假如你們再不來的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麼時候……”一直到這時候,伏後才露出極度疲憊的神情,她伏在床上,臉上的光華在一瞬間黯淡下去。

     這個女人坐在丈夫冰冷的屍體旁邊足足一整天,強忍喪夫之痛,扮演着病中的皇帝與侍寝的皇後兩個角色,甚至不能露出半點戚容。

    寝宮外的每一個腳步聲都讓她心跳加速,因為這是一條極其脆弱的防線,哪怕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宮女、最不經意的一瞥都有可能毀掉她的努力——一旦被發現,那就是漢室的滅頂之災。

     她在針尖上跳着七盤舞步,而唯一能指上的希望,僅僅隻是一個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孿生兄弟。

     這需要何等堅毅的心志。

     劉平滿懷敬意地望着伏後,這正是史書中所謂的“義士”啊。

     這兩天内他所接觸到的人,無論是楊俊、楊彪、唐姬還是這位伏後,性格各不相同,卻都有着一種超乎執著的熱誠,為了漢室而不在乎任何代價。

    劉平不知道,促使他們甘冒奇險的,究竟是對漢祚的責任感,還是對天子本人的忠誠。

     已經死去的劉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得到如此的信賴? 劉平這時候才想到,他對這位兄弟的了解,實在太少了,僅僅隻是傳到河内的一些隻言片語:朝廷暗弱,天子無能,任憑權臣當道……可現在看了,卻是截然不同。

     他正在沉思,唐姬走到他身旁,遞過一套衣裳,悄聲道:“陛下,請您更衣。

    ”劉平尴尬地看了一眼唐姬,走到屏風後面,脫下小黃門的衣服,把自己的中衣也脫下扔在一旁,換上了一身布袍。

    袍子很舊,質地卻十分柔軟,舉手投足頗為舒适。

    劉平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圈,努力想象劉協走路的姿勢。

     兩個女人看他換完衣服,低聲商量了片刻。

    唐姬從純銀括镂奁裡取出一盤白色的妝粉,托在手裡,伏後取來一支毛筆,親自用柔軟的筆端蘸着粉末,在劉平臉上輕輕地塗抹。

     劉協與劉平兩個人盡管容貌相同,氣質卻大為迥異。

    畢竟一位是颠沛經年、缺衣少食的皇帝,一位是山野之間長大的世族子弟。

     一雙素淨的白手在自己眼前飛舞,幾縷幽香鑽進劉平的鼻孔裡。

    這香氣不是來自于皇室常用的辛夷或者高良姜,而是肌膚自然生出的香氣。

    劉平擡起眼,伏壽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正全神貫注地在劉平臉上雕琢着,一滴晶瑩的汗珠出現在她精緻的鼻尖頂端。

     她還不時用指尖沾上一點點灰褐色的藥汁,在他沾滿白粉的臉頰上蜻蜓點水般點過,劉平覺得癢癢的很舒服。

     “陛下,不要亂動。

    ”伏壽說,略帶怒意。

    劉平連忙收回視線,老老實實正襟危坐,把眼睛閉上。

     給劉平施完粉以後,伏後退後看了幾眼,旁邊的唐姬也點了點頭。

    兩個人本來就很相似,這麼一施妝,劉平黝黑健康的膚色被白粉遮掩,更有九分神似。

    其他的細微不同,大可以托辭是皇上的“病容”。

     伏後擦幹淨手,從書架上取來一冊應邵的《漢宮儀》和蔡質的《漢官典職儀式》,雙手奉給劉平:“陛下,朝中百官甚多,既有多年追随陛下的公卿,也有曹氏安插進來的新員。

    這陟黜賞罰的規制,得用心讀熟才行。

    ” 然後伏後轉過頭去,對唐姬道:“盡快告訴楊太尉,陛下适應朝政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絕不能有閃失。

    ”唐姬應了一聲,對伏後發号施令顯然習以為常。

     劉平心中暗暗有些驚訝。

    看她的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行動舉止卻沉穩至極,處變不驚——這距離她丈夫的離世甚至還不足十二個時辰。

     屋子裡的藥味依舊很濃烈,因為今天太官每兩個時辰就進一次藥。

    為了不引起懷疑,伏後把每一碗藥汁都仔細地倒入地闆縫隙,滲到下面的泥土裡去。

     一位死去的皇帝躺在床上,一位活着的皇帝站在屏風後,他們是兩個人,但又是一個人。

    “天子劉協”在這間充斥着苦澀藥味的屋子裡,陷入一種既死又活的奇妙狀态。

     劉平看到自己脫在地上的宦官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他現在代替了劉協,那真正劉協的屍體該如何處理?還有,唐姬是帶着一位小黃門進來的,如果她一會兒隻身離開,也會引起懷疑。

     當他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伏壽已經坐回到床邊,一邊撫着劉協的額頭,一邊回答道:“我已經有安排了,這将是對陛下您的第一次考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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