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還請王妃恕罪。
”
唐姬肅禮道:“妾剛祭掃弘農王祠回返,不知竟沖撞了将軍行伍。
”
鄧展平日連皇室都不大放在眼裡,更不會在意這個王妃,不過畢竟尊卑有别,她如今先讓了一步,鄧展也不好繼續擺出跋扈的姿态。
他掃了一眼鸾車上的車夫與小黃門,抱拳一晃:“是鄧某唐突了。
隻因有司空府征辟的官員在半路遇着賊害,我們接了當地行文,前往接應,不敢耽誤。
”
唐姬心裡了如明鏡,知道楊俊遇襲的消息終于傳入許都了,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還是救人要緊。
将軍先請。
”她吩咐車夫把馬車倒出門洞,閃在一旁。
鄧展率領那一批騎兵匆匆離去。
劉平從始至終都低着頭,可鄧展臨走前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卻讓他冷汗肆流,後背一陣冰涼。
他當過獵人,那種視線,是屬于極度危險的肉食動物。
唐姬小聲道:“他是曹純麾下的騎部曲将,隸屬虎豹騎,武藝非比尋常。
”
鄧展的隊伍完全離開以後,鸾車才繼續進城。
所幸接下來的路上,沒有人再為難他們。
許都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軍事要塞,身披甲胄的士兵随處可見。
青色的城牆很是高大,寬闊街道兩旁開張的店鋪卻很少,房屋之間的空地擱滿了守城器械和柴薪,仿佛敵人随時都會攻城。
宵禁即将開始,行人行色匆匆,很少駐足停留。
比起雒陽與長安的規模,許都的皇城要小許多,簡單地分成三層結構,方圓不過三裡,禁中更是隻有一裡見方,十分寒酸。
按照曹司空的意思,如今國家艱難,天子應厲行節儉,以為群臣表率,等到天下靖平,還都故城的時候再修葺不遲。
鸾車沿着朱雀大道一路走到内城宮門,唐姬對車夫道:“我要先去觐見陛下,再回去休息。
”于是馬車轉了個彎,直奔皇城而去。
宮門司馬看到唐姬的車這麼晚還要入禁中,都有些詫異。
不過唐姬說是去見伏後,又出示了竹籍,司馬略一查問,也便放行了。
入宮之後,一路冷冷清清,四周無燈無火,隻有一隊衛兵靠在殿門懶散地閑聊。
唐姬輕聲喟歎道:“縱然是少帝之時,宿衛也未曾輕疏到這種地步。
”
省内乃是君王平居燕處之地,如果是漢室威儀還在的時候,别說一個王妃,就是當朝重臣,乘夜入宮也是極困難的事,非诏不能出入。
如今天子寄人籬下,所居之處又隻是臨時改建的小宮城,從上到下都因陋就簡,全沒了當年莊重。
唐姬的鸾車一直開到禁中掖門前,一個老邁的中黃門等候在那裡。
唐姬跳下車問道:“張宇,陛下可曾安歇了麼?”那個被叫做張宇的老宦官垂手道:“皇後剛伺候陛下服過藥,如今還算安穩。
”唐姬雙肩微垂,像是長長松了一口氣。
老宦官道:“陛下說想向您問詢祭兄之事,隻是行動不便,特許您入寝殿問安。
”
“那可太好了,我給陛下采了一些祠堂旁生長的夜息香,回頭熏熏殿内,能治失眠。
”唐姬一指劉平,劉平早在手裡捧着幾封散發着清香的植物枝葉。
宮中用度一向短绌,當初在雒陽時,甚至三公九卿都要自己去尋找吃食。
即便現在到了許都,宮中諸人還是要時常出去采集,才能勉堪周濟日用。
王妃拜訪皇後時帶草藥,聽來心酸,可也實屬平常之事。
劉平心中暗想,聽起來他這位皇帝兄弟最近在染病。
唐姬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跟上。
劉平跟着唐姬和老宦官,亦步亦趨。
省中極小,很快兩人便走到寝殿前。
隻見殿内尚有燈火搖曳,門口候着幾個小宦官與侍女。
張宇想攔住劉平,不料唐姬身子略側,剛好擋住他的視線,劉平一腳便踏入殿門。
張宇眉頭一皺,大喝道:“大膽!你是哪家的黃門,怎麼如此不懂規矩!”劉平有些驚慌,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時殿内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是我那唐姐姐麼?快進來罷。
”女聲稚嫩,卻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唐姬道:“聽聞陛下龍體欠安,我特意帶來一些草藥。
”女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你的小黃門一起呈進來吧。
張宇,你不必在這裡值夜了。
”
老宦官聞言,漲紅了臉,諾諾退開,還不忘狠狠瞪了劉平一眼,嘟囔了一句:“宮裡的規矩,全亂了。
”
唐姬和懷抱草藥的劉平一進寝殿,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藥味。
劉平皺了皺眉頭,把那一捆夜息香擱到香爐旁,把腰直了起來。
這一路上他為了防止别人看到他的容貌,一直佝偻着身子,弄得腰酸背疼。
這寝殿陳設頗為樸素,細梁低檐,素紗薄闆,尚不及尋常郡守之家。
一張漆成黑色的棗木案幾,上面擱着一盞銅制的鶴嘴油燈和筆墨竹簡;一個書架上放着為數不多的幾本卷帙。
一扇繪有龍鳳的亮漆竹屏風立在當中,将整個房間隔成了兩半,算是這殿中——也許稱之為屋中更為恰當——最為貴重之物。
屏風的另外一側,燭光閃閃,似有人影閃動。
轉過屏風,最先進入劉平視線的,是一個跪在床邊的女人。
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唐姬要年輕得多,擁有一雙妩媚而充滿活力的大眼睛,瞳孔極黑極亮,尖颌圓額,雲鬓高挽。
一支金色步搖斜插在發髻中,看似信手為之,卻襯得她那張未施粉黛的玉容豔光四射。
她僅僅隻是安靜地跪坐在那裡,就已經給人以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位,大概就是皇後伏壽吧,劉平心想,同時心髒怦怦直跳。
這女人無須言語,隻那兩道淡淡的娥眉略擡半分,那與生俱來的豔麗便會讓人窒息。
劉平勉強把視線從伏後身上挪開,轉移到她身旁的床上。
床頭擱着一碗滿滿的黑褐色藥汁,還熱氣騰騰。
一雙纖細素手搭在錦被之上,錦被裡正熟睡着一人。
劉平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