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汽油桶改的烙餅爐子。
辛夷看着街道旁邊憑空而起的闆樓,說,他小時候,跑步最慢,家周圍大單位蓋樓房,街上的混混兒沒見過一家一戶的廁所,在跑得最快的混混兒帶領下,蹿上快蓋完了的樓房,跑進一家家廁所。
抽水馬桶的水箱都在頭頂,控制水流的繩子垂下來,末端是葫蘆形的墜子。
混混兒一把扯下葫蘆墜子,跑得最快的混混兒扯得最多,多到覺得沒用還是都揣在懷裡,辛夷跑在最後,跑了一下午,一個葫蘆墜子都沒搶到。
辛夷還說,在那片闆樓的地下室,在人住進去之前,男女混混兒常去鬼混,他站崗。
跑得最快的混混兒給他一瓶五星白牌啤酒,說,不是給你喝的,不是給你砸人的,是有人過來就摔在地上,聽響,報警。
站在門口,辛夷聽見倆喇叭錄音機,“美酒加咖啡”,手碰吉他,吉他碰酒瓶,酒瓶碰酒瓶,酒瓶碰牆,肉碰牆,肉碰肉。
辛夷說,一直在等那個跑得最快的混混兒出來,對他說,輪到你了,但是一直沒有。
“後來?後來也沒輪到我。
後來我拎着那瓶啤酒回家,酒瓶蓋兒都沒啟開,天上有月亮,酒瓶蓋大小。
後來,又過了兩周,下午,還上課呢,初中的班主任讓我去她辦公室,辦公室裡面坐着兩個警察,然後我就被帶走了。
派出所裡,我看見了那個女混混兒,眼睛還是亮的,但是沒神兒了,皮膚還是白白的,但是皺了。
一個警察問,那天地下室裡有他嗎,看仔細了,仔細看。
那個女的看着我,看了足足三天,三個月,三年,三十年。
然後說,沒有。
後來,警察讓我回去了,讓我自己和班主任說,認錯人了。
後來,那學期我沒評上三好學生。
後來,我高中考上了四中。
”
後來,王大師兄不再拉我們吃高級飯館了。
“理由很多,第一,我錢花得太快了,你們麻将又打得太小,一晚上赢不了一百塊,我也不一定每次都赢,我有出沒進,我老婆在美國查得到我的賬戶,她有意見了,認為我在北京有其他女人了,比她年輕的,比她現在漂亮的。
第二,我太胖了,我超過二百斤了,我血糖也超标了,我老婆說,如果再超百分之十,過了能被十五開平方的二百二十五,就不見我了,更别說做别的了。
我老婆說,如果我再胖,想做也做不了了。
第三,我要集中精力好好學習了,我要畢業,然後回美國當校醫,我不能草菅人命,我不能砸了仁和這個牌子。
”
後來,王大師兄愛上了蹦迪。
王大師兄開始穿皮鞋,周一到周五,值完班,脫了白大褂,食堂喝碗馄饨,鉚進夏利出租車後座,就去小西天的JJ,全場飛旋。
在不帶我們出去喝酒之後的三個月時間,聽小護士說,王大師兄有了個外号,JJ安祿山。
雖然更結實了,體重卻沒有因為跳舞降低到二百斤一下。
王大師兄蹦迪完,吃夜宵。
一個人的時候,吃東單上的街邊小館和京東肉餅,如果蹦迪的時候帶着有小女護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體型嬌小但是年紀不小的老女大夫,吃一個叫雪苑的上海館子。
我在東單街上仰頭見過,王大師兄一邊吃一邊揮舞着他柔弱無骨的大肉手,小女護士或者小女大夫或者體型嬌小但是年紀不小的老女大夫,面積基本上不到王大師兄的四分之一,體積不到八分之一,微笑着坐在對面聽着,王大師兄的肉身和肉手占據了雪苑臨街所有面積的一半,仿佛拉下了一半的巨幅窗簾。
後來,王大師兄改去勞動人民文化宮周末交友會場,王大師兄基本都不帶身邊的小女護士或者小女大夫,但是也穿皮鞋。
他教育我和辛夷和厚樸,他到了歲數,現在越來越喜歡俗氣的女孩,二十歲上下啊,認識的漢字不超過一千個,常說的漢字不過五百個,會寫的漢字少于兩百個,在王府井百貨大樓包個櫃台,比仁和醫大的女大夫女護士女學生強多了,小動物、小樹木一樣簡單,更純粹,更容易好看。
他和我說,勞動人民文化宮集體交友的人都站在享殿外巨大的平台上,那個享殿比太和殿還高,站在平台上看得到準備祭祖用品的井亭、神廚、神庫。
男男女女在平台上各自紮堆,男的多,女的少,所以往往女的立在圓心,男的圍成一圈,輪流介紹自己的情況,談成績談理想談人生談工作談學習談最近的國家大事。
會場的喇叭反複放“一把金梭和一把銀梭,交給你來交給我,看誰織出最美的生活”,但是不許唱歌跳舞,所以每個男的都從腳踝發力到喉嚨使勁兒說。
王大師兄站在旁邊,基本沒有他說話的份兒,即使輪到他,他剛說,“我是個醫生”,下一個男的馬上接着,“我也是一個醫生,我行醫五年多了現在是三甲醫院主治醫年底很有可能提副教授我是放射科的但是别擔心我受輻射不多有帶薪假穿鐵褲衩不影響生育有科學證明發表在上一期《自然》雜志上。
”王大師兄說,唯一有一次,一個女的跑過來,說,我盯你好久了,這麼多人,就數你老實,有誠意。
我老實跟你說,我離過婚,有一個小孩兒,雖然我顯得小,但是三十多了,你的情況呢?
後來,小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