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頭觸及血點附近的皮肉發出吱吱的聲響、燒焦了的皮肉騰起輕細的煙,胖子對身邊搭配的小護士說:“我昨天又去吃韓國燒烤了,三千裡烤肉,我不喜歡他們烤好了給我端上來,我喜歡自己烤,聽肉吱吱地響,煙升起來,香啊!”
九點多鐘,柳青趴在課桌上,斜着眼睛看我,說:“肚子餓了。
”柳青的睫毛很長,我無法判斷是有機生長的還是被她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動過手腳,從外三分之二開始向上彎曲,在自習室日光燈下,最尖的地方一點點閃亮,魚鈎一樣,彎刀一樣。
“好,我帶你去吃東西。
”我開始收拾東西,“想吃什麼?”
“随便。
”
“随便是什麼啊?想吃什麼,給個方向,我請你。
”
“你,什麼眼珠子啊,手啊,臉蛋子肉啊,都行。
”
“還沒發育成熟,沒到吃的時候。
”
“那就無所謂了,附近有什麼可吃的啊?”
“那你聽我安排吧。
”
我和柳青下到六樓,蘇聯設計的房子,層高六米,樓道頂上打滿了晾衣服的管子,高高地挂滿了衣服,多數是男生的褲子,我們從一個個褲裆下走過,柳青頭也不擡。
我把書包和柳青送的吃的扔在床上,屋子太擠,插不進腿,柳青站在門口,沒進屋。
胡大爺一直在附近逡巡,抽冷子往柳青身上看一眼。
我拉着柳青的手,繞到東單三條上的九号院。
院裡的花都落了,柿子樹、玉蘭樹、桃樹、槐樹的葉子都長足了,我說,這個是整個醫院最大的院子了,吃完晚飯,辦公人員都走了,院子裡可以打網球。
西廂房二樓是解剖室,大體解剖就是在那兒上的,四個人分一個屍體,兩個人一邊,講到男女不同的地方,互相交換,你看我的女屍,我看你的男屍。
男女差異比想象中的小,福爾馬林泡了這麼久,子宮就京白梨那麼大,陽具比遊泳之後還小,比大拇指還小。
屍體都平躺在不鏽鋼台子上,基本都是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病死或者餓死的,各種結構都完整,特别幹淨。
牆角站着兩架骨骼,一男一女,完整,男的叫王剛,女的叫南珊,個子都挺高。
我們用來對照的,屍體筋肉模糊之後,某個結構不容易定位的時候,就對比這兩副骨架子。
水泥鋪地,什麼時候都是粘的,淺淺的一層人油。
也奇怪了,無論怎麼洗刷,都是粘的。
大體解剖快學完之前,屍體都散架了,顱骨裡的大腦小腦都得留着,下門課《神經解剖學》接着用。
管那門課實驗的老李拿個大水桶,一個一個頭收拾好,仿佛B大上完排球課,體育老師用個大網袋收拾排球。
老李還管組織切片,他的切片機就是一個超小号的切羊肉片機,切完組織切片之後,用最軟的中号毛筆在緩沖液裡打散,等待染色。
老李有好些台顯微鏡,我在鏡子下看過我從臉上擠出來的包,那種年輕的包,在鏡子下面,美玉一樣,白,潤,偶爾有根毛。
東廂房是生理室,晚上放毛片,站在院子裡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看不清屋裡看毛片人的生理反應。
最常用的動物是蚯蚓,老鼠,青蛙,兔子,女生力氣小,需要打暈兔子的時候,結果都打驚了兔子,四肢被綁在夾闆上兔子掙脫了一隻或者兩隻腿,背着夾闆在教室裡跑。
你說,如果蚯蚓,老鼠,青蛙,兔子有佛性,人會不會有報應?或許就在現在,在黑洞的另一邊,在另一個太陽系,蚯蚓,老鼠,青蛙,兔子長得都比人大,都比人聰明,都穿人皮内褲,他們教授生理課的時候,通常都用人當實驗動物。
柳青問,你是要帶我去吃東西嗎?
我說,所以吃東西之前集中告訴你。
我又說,我如果被撞死,就把器官捐了,如果老死,結構幹淨完整,就把屍體捐了,上解剖課用。
但是有一個要求,解剖我屍體的四個人必須閱讀我的一個字條,非常簡單,就告訴他們,我的雞雞其實沒有他們将要看到的那麼小,都是福爾馬林的長期浸泡作用,他們不要大驚小怪。
我拉着柳青的手,沒踩漢白玉的禦路,走上台基,穿過正房。
正房三層樓,都是黨政行政部門。
穿過去,向北,是五百米長的連廊。
我指左邊的西跨院大花園給柳青看,說,中式建築講究對稱,解放前,本來右邊也有同樣一個東跨院大花園,現在改成護士樓和我們的宿舍樓了。
再往右邊,本來有八塊網球場,現在一個都沒有了,都蓋傻逼樓了。
再往右,外交部街的教授樓,過去是一戶住一個樓,現在是十戶。
老學長講,過去講究十個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早上查房前,有白牛奶喝,穿白襯衫,現在,簡潔了,就講究前五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