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給你?”
“我過去拿?太顯眼了吧?你過來送?太顯眼了吧?”
“十分鐘之後,去大操場。
操場北邊,‘保衛祖國’四個大字标語台,在‘保’字下面見。
”
走在去“保”字的路上,我在想,餐具都在食堂,中午上了鎖,到什麼地方去搞把勺子,西瓜來吃?“保”字下面,我女友拿着個半透明的塑料飯盒,不是半拉兒西瓜,飯盒裡有個塑料的叉子。
“而且西瓜是去了籽兒的。
别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
我一邊在床上背單詞,一邊看着你女友剝籽兒的。
一共三十七顆,二十二顆全黑的,或者叫成熟的吧。
”小紅有一次說。
“我還知道,你沒和大夥一起回北京,她幫你定了第二天的八次列車。
别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
記得我問過你是不是五号走,你說六号走?我負責女生訂票,你女友定了兩張六号的車票。
”小紅有一次說。
六号的八次列車,擠死,到處是人,車廂間過道,座椅底下,頭頂行李架上,廁所裡,如果車廂外面有挂鈎,一定也會是人,如果人能飄着,車廂上部空餘的空間也會飄滿人體。
我和我女友一起回北京,周圍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到鄭州之前還挺着站着,過了鄭州,車廂裡更擠了,我女友找了張報紙,疊了幾折,鋪在地上,兩個人一起坐了上去。
天漸漸黑了,火車和鐵軌碰撞,發出單調的聲音。
我慢慢失去意識,夢見高考揭榜後,張國棟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三十個高中男女生去他家大聚大吃。
張國棟喝得臉紅到肚臍,和嘴唇一個顔色,舉起一碗湯,喂了褲裆。
朱裳也去了,到處和人喝酒,基本沒和我說話。
她給别人說她要去上海,說沒報北京的學校,她說,“聽天由命。
我,聽天由命。
”聲音越來越大,我蓦然醒了,手在我蜷起來的腿底下,在我女友的手裡面,頭在我女友的肩膀上,她完全清醒着,兩眼看車廂前方,表情剛毅。
“我累了。
”我說。
“嗯。
接着睡吧。
”
“軍訓一年,你有什麼收獲?”
“黨知識競賽的時候,你說,‘我們發下來的軍毯屬于軍用物資,用完上交,太遺憾了,多好的打麻将布啊。
’我幫你買了一條,我打進包裹,直接運到B大去了。
九月開學的時候,你就能用上了。
”
“真的?”
“真的。
”
“你頭發已經很長了。
”
“你喜歡長頭發?等一下,我把辮子散開,你枕着舒服些。
”她的頭發散開,墊在我的頭和她肩膀之間,我心境澄明。
“說句話,你别生氣。
”
“不生氣。
不會生你的氣。
”
“我想抱你。
”
“現在不成。
人多真讨厭。
”
“你生氣了?”
“沒有。
我高興。
”
“男孩心思太苦。
很多時候太累,表面強悍,實際上很弱。
”
“我知道。
我喜歡。
接着睡吧。
”她的手幹燥而穩定。
車廂裡沒有人注意我們。
每個人都在努力,在車廂裡給自己找個空間放好。
“我知道你如何上了你女友的床,你自己爬上去的。
一種可能,你對于你女友充滿愛戀。
另一種可能,你沒有任何意志力,有個洞你就鑽,有個菜你就撿,有個坡兒你就往下出溜。
你或者什麼都想要,或者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兩種可能,對我來說,一個意義。
你知道我為什麼問你想幾号走嗎?因為我有同樣的想法,我想你晚一天走,和我一起走,然後車上我有機會告訴你,我喜歡你,請你上我的床。
”小紅有一次說。
“你知道嗎,老兵洗腳,一隻一隻地洗,洗左腳的時候,右腳穿着襪子,穿着鞋,系着鞋帶。
據說,這樣,如果戰鬥打響,跑得快。
”我當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