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小曼在黑暗裡冷冷地說,承諾不可信,男人更是不可信。
那時候才十七歲的布小曼,經曆過男人,經曆過愛情嗎?但她的聲音那麼冰涼,帶着我和張初初都無法理解的冰涼。
齊洛天也開始出現在電影院裡。
隔着三排的距離。
空曠的影院,隻有我們四個人。
張初初湊到我耳邊說,那個齊洛天,真的癡情呀!
張初初總是在倒桑樹街遇到齊洛天,她家的粉店關得晚,有時候去洗頭店送粉的時候,就看到齊洛天站在布小曼家樓下。
直到她房間的燈滅掉,他才離開。
是真正的喜歡,所以才會這樣深情。
那個時候,齊洛天已經給我和張初初上過三次遊泳課了。
我學會了在水裡憋氣,而張初初學會了狗刨,雖然不怎麼好看,但好歹能在水裡刨上幾米遠了。
是十二月十七号,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起了這城市的第一場雪。
那天是布小曼的十八歲生日,我們看了一場電影。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擡眼就見到滿天翩跹的雪,我們三個人歡呼着跳了起來,我看到了布小曼鼻翼上的雪花,看到了張初初發髻上那麼美的雪花。
然後,我們看到了齊洛天。
大約是在雪地裡站了許久的原因,他渾身都濕了,眉上有白花花的雪花。
他拼命地看住布小曼,聲音那麼歡悅,但抖得不像話,他對她說,墨水終于寫完了。
他急切地拿出一個本子,翻開來,密密麻麻的都是“布小曼”,那麼多的“布小曼”。
我和張初初都看呆了,這些“布小曼”,是需要多少的時間,多少的喜歡才能寫出來的呢!
布小曼,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布小曼!齊洛天連聲地說,他的眼裡都是期待。
我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
在我看來,這個時候的齊洛天,那麼偉岸,那麼高大。
還有什麼比真誠的告白更值得感動呢?
這樣認真,這樣純粹,是因為真的喜歡呀!
但我們都聽到了,聽到了布小曼冷冷地說,我不喜歡你。
齊洛天的眼神瞬間就枯萎了下去,他喃喃地說,布小曼,有一天,你會喜歡上嗎?
布小曼拉我和張初初走,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齊洛天跟了上來,他跟在我們的身後,不停地問,有一天,你會喜歡上嗎?會喜歡上我嗎?有那麼一天嗎?
我和張初初為難地看着布小曼,該怎樣回答呢?
神經病!布小曼小聲地嘟囔。
因為是布小曼的生日,我們起初就商量了去吃火鍋。
布小曼還拿了她爸的一瓶茅台酒出來。
到了以後,張初初遲疑地說,要不喊齊洛天一起?
布小曼瞪着她,不許去!
我推推張初初,外面還下雪呢,你去讓他進來。
但是張初初出去回來後說,齊洛天不願意進來。
我最讨厭死纏爛打的人!随便他了!等一會兒他就會走了,那麼冷……布小曼恨恨地說。
我們三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待到我們出去的時候,齊洛天沒有走。
見到布小曼,他迎了上來,說,布小曼,你會喜歡上嗎?
你真的很煩!我讨厭你!一點也不喜歡你,現在不會,以後不會,永遠永遠也不會!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布小曼變得非常不耐煩,口不擇言地說。
她一把扯過齊洛天手裡的本子,那些寫滿了她名字的紙張,她撕了一頁,再一頁,那些紙張發出尖銳的嘩聲,她揚起手來,很多的碎片,如一場大雪一樣,翩跹着,紛擾着,零零落落的,滿天都是。
布小曼!我低呼了起來!她不應該這樣的,即使拒絕也不要這樣決絕呀!
布小曼……齊洛天在那一刹那頹然地老了去,頹敗了下去,沒有了水分,沒有了朝氣。
他用那麼虛弱的聲音喚着布小曼的名字,緩緩地蹲下去,在雪地裡怆然地拾着一地的碎紙片。
那些“布小曼”淩亂不堪,他小心地擦拭,小心地拼湊。
有眼淚,從他眼裡滑落了下來。
我輕輕地拍了拍齊洛天的肩膀,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安慰他。
但我也知道,這樣的安慰太輕飄了,此刻的齊洛天,他的哀傷,排山倒海一樣地席卷而來。
我感受到了,但我無能為力。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覺得很讨厭布小曼,非常非常讨厭。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如果有人這樣喜歡我,我一定會覺得感激的,是因為得到了太多愛,所以布小曼才這樣揮霍的嗎?
齊洛天是在那天夜裡吞了整瓶安眠藥的,他靜靜地躺在清冽的房間,等候死亡的來臨。
是怎樣的痛苦,厚重得讓齊洛天無法承受?
後來,當我被唐小泊一遍又一遍地拒絕時,我知道了,齊洛天的心裡有怎樣的荒涼,有怎樣巨大的絕望,讓他抱着必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