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
”平鳳當時挽着桔年問了一句。
桔年捏着那張葉子,突冗的對平鳳笑了一聲,她說:“我真傻,巫雨怎麼可能在這裡。
”
是啊,巫雨怎麼可能會在這裡?黃土之下那副死寂的枯骨怎麼可能會是桔年的小和尚。
他土葬也好,火葬也罷,就算在醫院的實驗室裡解剖得支離破碎又如何,那不是他,隻是一副被丢棄的軀殼。
“可是他們明明說……那他在哪裡?”
桔年笑笑不語,拉着平鳳離去。
她沒有說,是怕平鳳以為她瘋了。
可她知道自己很清醒,從眼睜睜看着巫雨在她面前一腳踏空那時起,她從未這樣清醒。
她的小和尚從未死去,她一直都在,隻是他在看不見的地方注視着她,就好像離開姑媽家那天,他在石榴樹下目送桔年離開。
他不說話,不肯看她,也許隻不過是打了一個盹,總有一天,他會睜開眼睛,在和風花語中轉過身來,朝她粲然一笑。
心事既了,現實又擺在眼前,要生存下去,總得尋找到謀生之所。
不管願不願承認,那三年的監獄生涯都是桔年端起謀生飯碗的障礙,你可以說不在乎,卻不能當它不存在。
找工作者多如過江之鲫,用人單位誰不願意選擇身價更為清白的對象。
最絕望的時候,已經足夠樂天知名的桔年也在失望而返的疲憊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她畢竟不是幻想世界裡跌到谷底學得的絕世武功的幸運兒,相反的,一無所有,平凡如斯。
平鳳在天明時分歸來,鞋也不脫就仰頭躺倒在桔年的身邊,她知道身邊的人睡不着。
“要不……”
“不,平鳳,不……”
桔年在平鳳遲疑的說出那句建議之前斷然回絕,她倉皇的發現自己并非義正詞嚴,而是多麼害怕自己的動搖。
平鳳沉默了一會,繼而發出了微不可聞的一聲冷笑。
“也對,你當然說不,你跟我不一樣。
我是髒的,你還是幹淨的,我不該拖你下泥潭。
”
桔年何嘗聽不出平鳳話裡的譏诮,她側過身來。
“髒,幹淨?我和你有什麼區别,可我們又比誰髒。
平鳳,我隻是想,總還是會有别的選擇的,一定有的。
”她試圖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少一些不确定,這是對平鳳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平鳳,也許我們都會有另外一種出路。
”
“是嗎。
我困了……”
平鳳再沒有說話,似乎已沉沉睡去,桔年在沉默中閉上眼睛。
然而一個相同的疑問似乎仍揮之不去。
别的選擇和出路,會有嗎?
也許是有的,這“出路”對于習慣了寬廣大道的人來說不值一提,然而在需要的人看來,已經足以得到一片生天。
也是全賴幾年來在獄中的良好表現,昌平女監的一個負責人輾轉得知桔年出獄後的窘境後出面幫忙,終于為桔年在本市的一所福利院裡謀得了一個幹勤雜活的工作,每月收入雖不多,但已足夠維持生計。
桔年感激之餘,勤奮工作自然不在話下。
福利院是一個被照顧的地方,也是一個被遺棄的地方。
這裡有年邁無依的老人,年後失怙的孩子,桔年協助院裡的工作人員,每日打掃衛生,清洗被單,忙忙碌碌,倒也沒有人太在意她的過去。
她隻是害怕那些臨終老人的眼睛,更害怕那些走了又來的棄兒,每次看到那些小小的身影,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去想起陳潔潔說的,永遠不再相見的孩子。
然而命運的安排自有它的奇妙之處。
桔年在市福利院工作大半年後,一個午後,她正在拖走廊的地闆,無意間聽到院裡的護工和外來的愛心人士間提到的一個可憐的孩子。
那是個女孩,三歲,據說父母不詳,一出生就被人收養。
養父母在孩子兩歲左右,發現喂飯過程中發現她突然出現了面頰青紫、手腳痙攣的症狀,開始還以為是不慎誤食窒息,送到醫院後才診斷出患有先天性癫痫。
這對養父母得知後大受打擊,多次帶着孩子輾轉各醫院就診,但均被告知目前仍無有效醫療手段根治。
雖然這病并非時常發作,但是隻要它一天存在,都不啻于一個定時炸彈随時爆發。
由于自身家境也不算極好,那對養父母再三考慮後還是退縮了,雖然不舍,還是将這個女孩又送回了福利院。
其後雖然還有想要孩子的夫婦有過收養的打算,但是一聽到這個病,無不打了退堂鼓。
桔年也不知道那個下午她把那條走廊拖了多少回,從這一端到那一端,又從頭開始。
直到院長走過,好心的提醒一句:“小謝,這地闆已經亮的能照出人影了。
”她停下來,這才知道自己很累很累。
一個三歲的,身患癫痫被人遺棄的孩子。
桔年對自己說,在福利院這大半年,可憐的例子看得還不夠多嗎,這跟我又有什麼關系?可是放了手中的清潔工具,不知怎麼的,她還是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孩子午後的活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