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徹底了,就此罷了吧。
也有人說,如果這事兒發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要去再見一次菲菲,重新開始。
我覺得前者都有顆膽怯又冷漠的心,後者都是嘴子。
在那個電話中,菲菲的媽媽努力想讓路平接受這一現實。
路平輕易就信了,幾乎沒有一絲疑惑,他很禮貌地問可否單獨和菲菲聊一會兒。
他和她聊了不到五分鐘,就挂了電話,兩個人禮貌互道再見。
說完再見,出現了幾秒鐘的沉默。
路平的心猛地跳得飛快,他屏住呼吸,試着在聽筒上輕輕地敲,一二三,一二三……
那邊卻已經是忙音。
路平寫了首歌叫《我的心被遺棄了》,如果你有機會聽,會體味到一種沉重的錘擊,像把錘子一樣砸在後背上,各種悶痛。
對你的思念/就像風筝斷了線/畫了一顆大大的心
獨自站在雪裡面/你到底愛不愛我/你快點告訴我
不要讓我承受這死去活來的折磨/我的心被遺棄了/遺棄在大雪中
很冷的天凍瞎了我/我的心被遺棄了/遺棄在大雨中……
路平早年玩搖滾的時候玩得很重,改玩民謠以後,很難再從他的歌裡聽到搖滾的影子,唯獨這首歌例外。
民謠是輕輕的淡淡的訴說,尤其是我們共同隸屬的遊牧民謠,大家都不願意在詞曲上走極端。
但當他嘶吼這首歌的時候,我和其他兄弟們從不會皺起眉頭。
我想我是懂他的。
每當他唱起這首歌的時候,我會停下敲鼓,安靜看着他的側面。
看着那些咬肌、那些青筋、那些粗劣的歌詞從他嘴裡掉下來。
有一種難過,難得難以訴說,這首歌是他唯一的洩洪堤口。
在這個故事中,路平不是獄卒,但菲菲一定是逃獄者。
她叛逃的東西,叫宿命。
菲菲如履薄冰的生命置身在一隻巨大沙漏中,沙子不急不緩地從上往下流着,沙沙作響,永遠在提醒着她的時日無多。
對于這種鈍刀割肉的感覺,她恐懼也不服氣。
她偶爾也曾屈服盲從,聽着沙子響聲默默出神,默默煲着湯。
偶爾,她會決絕叛逃,攪起沙塵飛揚迷傷周遭衆人的目光。
若你是她,你又當如何面對?
菲菲最終叛逃成功,奇迹般地重獲了一顆穩健跳動的心。
她也奇迹般地屏蔽掉了關于那個舊世界的諸多劇情橋段。
重生的菲菲,活潑地跳躍在沒有邏輯性的記憶碎片上,現在的她煲湯時還會出神嗎?應該不會了吧。
這應該算是某種次第的解脫了吧,真是有趣的娑婆大夢,有趣的因緣具足。
至于路平,我從未安慰過他,隻在一次微醺後拍着手鼓即興對他唱過一首歌:
老路老路我的兄弟/你這個隻會唱歌的傻瓜/自始至終的角色/隻是隻黯淡的空酒瓶子/你沒做錯什麼/但這個世界有隻翻轉沙漏的魔爪/對于前世面色蒼白的她/你也隸屬于那恐怖沙漏的一部分啊/對于今生面色紅潤的她/你不過是個背影模糊的路人甲啊/老路老路啊/我指着你的鼻子說這番話/誰讓你是個理應沒心沒肺的浪子/誰讓你選擇在月光下的青石闆上晾曬寒冷的年華/誰讓遠方不夠遠信心不夠大/誰讓這個獨角戲需要個背影模糊的路人甲……
後來,路平結婚生子修成正果,但從不喝湯,他像不喝白開水一樣抵觸喝湯。
大冰的小屋曾經賣過一年的廣東湯,号稱可以暖手暖心。
很多人慕名來喝,甚至從傍晚就蹲在炭火旁等。
他卻從不染指,給他盛一碗他也不喝,隻是擺在面前笑着看。
有時候,他會說:“姜放這麼多,這哪兒是湯啊……”
是的老路,這不是湯。
不過一碗似曾相識的回憶而已。
不喝拉倒,哦,兄弟,你不喝我也不喝,咱都不喝啦。
走馬江湖的過客,駐足麗江的浪子,那些銘心的苦澀或回甘,誰他媽願意再度端起,再度真心咽下。
誰沒點兒難過的往昔,誰沒有幾段錐心的回憶。
貌似恣意生長的我們,實則精進在一條尋覓幸福的路上,在找到句号之前,不停地經曆着頓号逗号驚歎号省略号……
百轉千回,轟轟烈烈,走馬燈一樣的各色故事,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往昔。
可這,我的兄弟,不都過去了麼,這不是都會過去的麼。
如果所有這一切的故事全都沒有遺憾的話,那這一場青春還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