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清早,被風雪侵略的城市遍布垃圾、遍體鱗傷,她躲到百老彙和賣藝的黑人們一起舞蹈歌唱,親吻路人施舍的一元美金。
她不否認自己有時候也會孤獨。
她說whiterock的炸魚店裡炸魚美味無比,失眠至淩晨四點的時候邊吃邊走到無人的太平洋畔,看着深沉的夜海漸漸穿上金衣,又輕浮又荒涼。
此後,習慣熬夜的她開始拒絕看天亮的過程,把經常居住的房間裝滿了遮光簾。
等她重新拉開窗簾的時候,也是一條愛情傷痕剛剛痊愈的時刻。
月月是個善于交朋友的人。
她在LA當過侍者,掐着腰對峙過幫派小混混,後來那幫人和她成了朋友,其中有人給她送過雛菊花。
月月有個朋友是那個著名的印第安反戰婦人。
七十多歲的老人,居住在白宮旁的帳篷中已經二十年了。
遊行示威需要事先申請資格證,資格證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就停發了,而那個老婦人因為從未離開,所以被視為遊行未結束,并不違法。
月月每次去看她,都買一杯2.5美元的咖啡送她,比自己平時喝的1.2美元的足足貴了一倍。
老婦人沒什麼錢來回請,每次都摁着她腦袋,硬給她編一頭小辮子。
她晃着滿頭的小辮子,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走回自己清冷的家。
一開門,兩隻搖頭晃腦的蟑螂排着隊爬了出去。
月月是習慣了一個人遊蕩的孩子。
她在水牛城的廣場上用自己一天的口糧喂過鴿子,鴿子在她鞋尖上拉粑粑,裡面居然有玉米粒兒。
她專程去看結冰時的尼加拉瓜瀑布,為的是和惠斯勒雪山頂的日出比對哪一個更美麗,然後一個人在瀑布旁吹滅自己小小的生日蛋糕。
蠟油滴答在手背上,燙得心裡麻了一下,又酸了一下。
她有過各種打工的經曆,稍有餘錢就去進行各種旅行,一隻二手行囊塞滿了全部家當。
在班夫鬧鬼的百年古堡,她發現床頭櫃抽屜中的《聖經》是翻開的,她看到一句話,記了小半輩子:“不要為生命憂慮吃什麼喝什麼,為身體憂慮穿什麼。
生命不勝于飲食嗎?身體不勝于衣裳嗎?”
她念着這句話給自己縫補外套,卻忘記了拔針。
一個路人在街頭攔住她,溫柔地幫她掐斷線頭。
她說:“可惜,他年齡大得足以當我祖父了。
”
……
如果有人愛讀小故事,月月曆經的故事是可以寫成系列叢書的,别人羨慕不已的經年旅行,于她而言貌似是再自然不過的日常生活,她從不會刻意去渲染标榜,已然進入到另外一種境界中了。
隻是,我一直不知道驅使她這樣去生活的力量,來自何方。
我認識月月的時候,她已經安居在北京不再飄蕩。
我問她:“你這種在外面走野了的人,怎麼就能狠下心回來了呢?”
她向來有話直說,可那天卻嘻嘻哈哈地打了半天太極。
後來我又問過一次。
她罵我矯情,依舊沒有清晰地回答我。
我第三次問的時候,她沉默了。
隔天,她在微信上用一段文字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的父母從分居到離婚,用了整整二十年,你知道二十年是一個什麼概念嗎?
他們的價值觀無法契合,雖然相愛卻相互折磨,同時折磨着無能為力的我。
而我自己最初的情感經曆亦是如此,挫折之深,粉碎了我對家庭生活的所有向往。
這一切迫使我背井離鄉去獨自生長,繞着地球去浪蕩,直到我習慣了這種浪蕩。
三年前,我的母親在韓國找到了我,在仁川機場至市區的大巴上,她看着窗外告訴我,四天前他們離婚的消息。
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你也長大了,女兒,回家吧。
回國後半年,她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結婚生寶寶了。
我不排斥母親的想法,隻是在想,如果我有了一個小孩子,該給他怎樣的生活呢?……我怎麼會舍得再讓他獨自在外那麼久,獨自一個人去成長。
我還沒有靠譜的結婚對象,就開始憂慮孩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
這是不是有點可笑?更可笑的是,居然被一個剛認識幾分鐘的人拽去試穿了婚紗,生平第一次穿婚紗就這麼浪費掉了。
所以,大冰你打算怎麼彌補我?
我回複她:月月,我鄭重地向你承諾,無論你哪天舉行婚禮,我都會穿上禮服站到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