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绉綢直裰,頭戴頂方巾,單眉杏眼,模樣兒細緻嬌嫩,雖說一身仕子讀書人的打扮,偏偏不脫童稚,眉梢眼角,時見天真,卻不知是哪家大宅門裡的哥兒,獨個兒溜出玩耍來了。
再看,柳陰下拴着黃白兩匹駿馬,一個書僮模樣的小厮,正拿着蠅拍,在拍着馬身上蒼蠅,稍遠地方,更有一雙短衣漢子踞鞍而坐,更不知與眼前少年是否一路?
巧兒怔了一下,迎着灰衣少年道:“相公是……”
“來算命的!”
說着,已自在面前藤椅上坐下。
“這……”巧兒讷讷道,“我們已經休息了!天晚了!”
說時,巧兒一面回過頭來,向洗心子看了一眼:“是吧?”
不容洗心子開口,少年卻是不依道,“豈有此理?别人算得,我就算不得麼?”
想是剛才陳圓圓來去之際,人家都瞧見了。
“不晚,不晚……”洗心子一面站起來說,“且瞧過這位相公再歇着也不遲,相公……請裡面坐。
”
少年才似回嗔作喜地站起來,随着洗心老人來到了裡面靜室。
雙方落座後,洗心子微笑說:“原來相公早就來了?”
少年點了一下頭,微有腼腆地道:“還好,那個女道士不過早了一步而已……”
洗心子點點頭,一雙慣于閱人的細長瞳子,早已把對方少年瞧了個仔細,越覺得他秀容出衆,靈氣襲人,這般風采,偏偏生在一個男孩兒家身上,不免過嫩了。
少年被對方兩隻眼看得怪不自在,有些兒發臊,卻是無處可循,心裡不悅,幹脆睜大了眼睛,向對方回望過去。
覺察到對方的無邪天真,洗心子不覺微微笑了。
“這位哥兒年紀輕輕,也來問命?”
“算命還管年輕年老麼?”少年瞅着他哼了一聲,“就起個卦吧!”
“使得。
”洗心子拿起卦盒,搖了一下,裡面的幾枚卦錢兒叮當亂響,“問什麼?”
“問……”少年手托着腮,尋思道:“找人!”
“嗯!”
卦盒子搖了幾下,嘩啦倒向桌面。
洗心子俯身看卦,少年也跟着看。
“找我哥哥!”他說,“看看哪個方向?什麼時候能見着他?”
洗心子細心地察看了一遍,才慢慢擡起頭來。
“怎麼樣?”
“這是個險卦……”洗心老人緩緩說道,“令兄大約往南面去了!”
“南面?”少年立時神情一振,“什麼地方?”
“那可就說不清了!”
少年失望地靠向椅子,有些生氣的樣子說:“這就是你算的卦麼?算了等于白算!”
洗心子卻不答理他,盡自向眼前卦相瞅着,不時伸出一根手指,移動着面前的卦錢兒,随即緩緩擡起頭來。
“是往南面去了……”
“南面是什麼地方?有沒有兇險?”
“那裡多山……”洗心子讷讷地說,“卦相上一片氤氲,似有雲霧封鎖,是以認它不清……”
一面說,嘴裡念念有詞,卻把右手拇指彎起,連連掐動,停于無名指上,“這就是了,展龍走海,雖動無兇,令兄大安,目前無兇險……”
少年點點頭,才似放下心來:“這就好了,隻是怎麼才能找得着他呢?”
“不容易……”洗心子說,“令兄看似大貴之人,過身之處風起雲湧,小哥兒,你報上個八字來聽聽!”
少年正要說出,想想卻又搖頭道:“我的八字可不能随便告訴你,又不是我算命,是給我哥哥算。
”
“那麼令兄的八字可在身上?”
少年想想,點點頭,由身上取出個錦囊,打開來,盡是些女孩兒家私,珠光閃閃,耀眼生輝,他背過身子來,由裡面拿出了一個龍形玉佩,轉遞與洗心子道:“上面有他的出生時辰,你自己看吧!”
洗心子應了一聲,雙手接過來,細細端詳,方将雕刻其上的八個字看在眼裡,卻在這時,門簾掀起,探進來前見小厮模樣之人的半邊身子。
“小相公,咱們得快走,曹師傅他說……”想是礙着生人在座,下面話不好出口。
少年早已會意,一把由洗心子手裡拿過玉環,站起來就往外走。
洗心子心裡一驚,正不知發生何故,少年已将步出,又停住腳,在身上摸出了半錠銀子,置向桌上,看了洗心子一眼,點點頭說:“我走了,以後如有機會,再來請教!”
說完,轉身而出。
洗心子欠身道:“怠慢,怠慢……”
彎腰送客的當兒,才自發覺敢情外面堂屋,竟又多了一位身着黃衣的客人。
這人看來年歲不大,不過二十來歲,高高的個頭兒,頗是氣宇不凡。
此時此刻,這人背着雙手,正向側面窗外打量着。
蟬聲噪耳,一片暮色籠罩着眼前大地,馬鳴聲中,先時少年一馬而前,身後三騎快馬簇擁着,一徑向左側邊驿道上奔馳而去,揚起漫天黃塵,像是曠野裡燃燒牧草那般飄起的袅袅黃煙……
洗心子目注着少年騎馬而去,才回過念來,轉向窗前黃衣人道:“天晚了,老夫要歇着了,客人請明天再來吧!”
那人轉過臉來,對他微微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