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催女紅催得越來越緊。
終于有一天逼急了明月,她又去大明寺還願了。
大明寺實在太大了,到處都是青瓦紅牆光腦袋,怎麼看也沒分别。
明月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到哪裡了,随身的小蘇小菊也丢了。
看着日色将暮,她就準備自己先出去,反正車馬和小厮就在門口候着,諒丫鬟們也跑不遠。
将門出身的女孩兒膽子就是大些,想着從桃花園裡穿過去更近一些,也就狠心鑽了進去。
但路越走越黑,這“樹雪”桃園是大明寺一景,桃花種得密密層層,若雲若雪,道路三繞兩彎,一會兒就把明月看頭昏了,好半天也沒覓着出路。
看着太陽落山,桃花園裡越來越黑,明月急得跳起來,邊走邊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
月亮慢慢升至中天,明月遠遠地看見月光下,有個泛着青光的腦袋,不覺笑了出來,所有的不安都煙消雲散了。
走到近前,就看見那小和尚端然枯坐,寬大的僧衣垂落下來,整個兒把身下的蒲團蓋住了。
和尚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女施主蹲在自己旁邊,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自己。
明月看了幾眼,也覺出些禅意來,殊不知和尚正在打盹。
她踮着腳尖走近和尚,定睛一看,竟是那個打拳的小和尚!她雖覺打攪和尚參禅不好,可又忍不住好奇,湊近了去瞧,月光下,和尚一根根眉毛都很清楚。
明月一點聲音也沒弄出來,不過她的衣服是熏了龍涎香的,那股幽香驚醒了和尚的春秋大夢。
和尚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女施主蹲在自己旁邊,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自己。
靠得實在太近了,和尚吓得連呼吸也不敢,一呼吸,氣就會吐到明月的臉上。
明月問道:“你叫相忘?”她依稀還記得和尚的名字。
和尚“嗯”了一聲,往後縮縮腦袋。
兩人就這麼對望着,許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其實和尚不是想看明月,他是給吓傻了,明月也不是想看和尚,和尚突然張眼,實在是出人意料。
她平日裡雖無拘無束,但此時也亂了手腳,面紅過耳。
心裡想:“跑到和尚身邊湊着看,确實是冒失了些。
”
忽然,他們聽見了狗叫,幾隻火把閃爍着過來。
來的是揚州絲綢大戶年家的小公子,也是來上香回去晚了,打算穿園而過。
年小公子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這上香是他爹逼他來的。
其實一聽他的诨号就知不是善類。
他叫“狗霸王”,一是因為欺男霸女,二是因為他手裡總牽一條金毛大狗,說是塞外種,咬起人來尤其兇狠,尋常武師兩個都不是對手。
年公子就着月光,遠遠就看見了兩件物事——小姑娘和光腦門。
在他一想,這再明白不過了,必是花和尚在這裡偷情。
那姑娘纖纖的腰,身形修長,雖然看不見臉,想必也是個少見的佳人,焉能讓和尚占了去?年公子當即打定主意,斷喝一聲:“哪裡來的小姑娘臭秃驢?膽敢趁夜私會,背人偷歡?看本公子捉奸成雙,将你們扒光了示衆!麒麟,上,咬小秃驢!”
年公子一松手裡的繩子,那頭叫“麒麟”的金毛大狗化做一道閃電,直蹿向前,眼看就逼近了二人。
但常言道“物似主人形”,這條猛狗對咬和尚竟然沒什麼興趣,忽地離地三尺,大嘴一張,就對明月狠狠咬下。
那白生生的利齒在明月眼前一閃,她尖叫一聲,抱住了腦袋,頭腦裡一片空白,耳邊卻響起“嗚嗷”一聲哀鳴。
就在這一瞬間,和尚的拳頭越過她的肩膀,砸在了狗腦門上。
麒麟可怕的勢頭消失殆盡,軟綿綿摔在地下。
明月悄悄一瞥,那狗打個滾又爬起來,夾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主人身邊去了。
小和尚就在明月身邊,其實他個頭還是很高的,明月也隻到他胸口。
這時候明月一個勁地想貼近和尚,好像這世上除了和尚沒什麼可依靠了。
和尚那襲月白的僧衣打着補丁,幹幹淨淨,明月在上面能嗅到太陽曬過的味道,幹燥而溫暖。
于是她悄悄扯住了和尚的袖子。
和尚卻沒在意,他隻是使勁地盯着年小公子。
隻見年公子氣得發瘋,大喊着:“上,上!敢打麒麟!給我打死那賊秃!”于是幾個跟班一哄而上,逼了過來。
和尚觑眼看看天色,心道:“要再打麼?”覺得打人終是不好,再三思索,還是沒什麼好辦法。
不由歎了口氣,道:“也隻得如此了。
”兩步走到桃樹前,念一聲佛,說道:“善哉,善哉!”右臂一晃,掃在樹幹上,然後收了拳,低頭走回明月身邊。
那拳打得輕飄飄的,好像他隻是摸了摸樹幹,桃樹晃也不見晃一下。
一班人嚎着沖到了和尚身邊,拳頭剛舉起來,就覺不對,低頭一看,隻見腳下的樹影急動,身後咯的一陣響。
幾個人慌忙回頭,隻見碗口粗的桃樹直壓下來,亂花紛飛。
桃樹從中而斷,斷的地方正是和尚拳打的所在!
衆惡徒愣了瞬息的工夫,齊聲嚎起來:“啊!殺人啦!殺人啦……”轉眼便跑得不見蹤影。
明月也愣在那裡,看着和尚撓着光腦袋。
和尚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月忽然發現,和尚的笑容其實也蠻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