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相忘躍上屋頂取下了酒壇,四周還彌漫着淡淡的酒香。
據說,昨夜有人孤身闖入了層檐深院的龔家,使一柄青色的劍。
有人說龔家的内院每一塊地磚上都有血迹,後來不得不全部換了去。
有人說那一夜龔家的夜貓子叫得特别兇,一定是遭了血煞。
還有人說那人的劍光揮舞起來竟然有十幾尺長,任誰都擋不住一劍。
什麼樣的傳聞都有,大家看見的是龔家父子倆還活着,龔家的十八護院卻隻剩下一個人,他瞎了一隻眼,斷了一隻胳膊,隻是不停地喝酒。
圍在龔府門前的武林好漢漸漸都散去了。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相忘知道師父有整整一個月都徹夜不眠,他也明白師父在等誰。
從那一夜之後,相忘再也沒有見過慕容真一。
明月還是天天往大明寺裡跑,相忘念經,打拳,陪她。
相忘不知道什麼是魔道,可是他害怕,害怕某一天明月不再來看他了,所以無論将來怎樣,和尚還是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
明月一邊纏着明将軍,讓父親不要把自己嫁出去,一邊想方設法與和尚相聚。
她也不知為什麼想和和尚在一起,但她明白,自己是真的想要和尚陪着她。
這也就夠了。
花開的季節本不長。
冬去了春又來,明月十七歲了。
桃花終于又開了,但相忘卻不開心。
明月這些天說的話越來越少,常常看着桃花出神,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相忘問她,她隻是笑笑。
她笑得那麼澀,即使是和尚也看得出來。
“算起來有十二天都沒有來了!”屋檐前垂着雨簾,和尚坐在殿外,望着陰霾的天空,腦子裡想的都是明月。
是啊,好些天都沒來了,和尚隐隐不安。
“相忘!”身後有人叫他。
小和尚忙回過身來,寺監将一封信遞給他,眉頭狠狠地皺着,“剛才一位女施主來寺,要将此信予你。
”相忘接下了,寺監回身就走。
“請問……”小和尚輕聲問道。
寺監不耐煩道:“什麼?”
和尚道:“那女施主可有說什麼?”明月來而不見,是從沒有的事,相忘不禁奇怪。
寺監沒好氣地答道:“沒有!好像是明小姐的丫鬟,送了信就走了。
”“丫鬟?”和尚摸不着頭腦,猶豫着打開了信封。
十一歲的小和尚惠海披着蓑衣在院子裡掃落花。
遠遠見師兄相忘靜靜地站在大雄寶殿下,捧着一頁信箋。
掃完了東院,花瓣都堆起一小堆了,惠海再看,師兄還在那裡讀那頁信箋。
又掃完了西院,師兄也依舊在讀信。
透過濛濛的雨,看着相忘孤零零的身影,惠海覺得有些奇怪,于是他去掃中庭的落花。
掃到大殿前的時候,他看見一頁濕透的信箋落在地下,雨把墨迹全都打成一片。
再擡頭,師兄已經不見了。
漏聲盡,月寒,晚鐘如催。
相忘虔誠地跪在老和尚面前,顫聲道:“師父……”靜澄長歎了一聲,緩緩道:“今日明将軍送來三桌素席,說下個月就是嫁女的日子,佛門弟子不便觀禮,就先送了齋菜來。
這些,想必你該比師父知道得早吧?”
相忘神色木然,輕聲道:“師父,弟子知錯。
”靜澄搖頭道:“你無錯,你是心亂了!”相忘道:“弟子知道。
”靜澄道:“知道又有什麼用?這次龔天冶施主求皇上下旨,将明小姐許配給龔家的公子,此天數,非人力,你可知道?”相忘道:“弟子知道。
”靜澄注視着他:“為師卻深為你慶幸,你可明白?”相忘搖頭:“弟子不明白。
”
“我說個故事與你聽。
”靜澄娓娓道來,“曾有個牧羊人,積累了不少錢财,隻是沒有妻室。
于是有人騙他,說我能為你娶妻,你且将錢予我。
牧羊人歡天喜地,拿錢給他。
數月後,那人歸來說,我在遠方為你娶妻,你且給我錢,我為你造屋。
牧羊人更喜,又拿出大筆錢财。
再過些時日,那人來說,你妻子為你産下一個孩子。
牧羊人喜不自勝,把錢财多多給予那人,請他照顧家人。
可又過了一段時間,那人卻來說,你妻兒俱已病死。
牧羊人覺得家破人亡,頓時痛哭流涕。
”
相忘茫然道:“弟子還是不明白。
”靜澄緩緩道:“牧羊人一喜一悲,全是惑于外物。
他本無妻室兒女,則無可悲喜,但他為那人所惑,以為有妻有子而後失去,所以有了得失的計較,也因而心亂。
那人即是外魔,牧羊人卻是心魔,看不透無常之理,因而苦痛,就是塵世人們的迷惑了。
”
相忘一呆:“弟子……”靜澄歎道:“你明知早晚是這個結果,又何必苦苦糾纏于心?倘若你未曾遇見明小姐,你的心就是空的,空則不痛!可是如此?”相忘低下了頭,說道:“是。
”靜澄神色一肅,說道:“可是你為明小姐的美麗所惑,泥足深陷,因此才有今天的悲傷。
那塵世繁華便如千絲萬縷,你自己卻是條蠶,以這些轉瞬即逝的繁華結繭自困。
繭外是佛門,繭内是苦海!你一心執迷,就是師父也救不得你!”
小和尚跪在了靜澄座前,合十長拜:“弟子……弟子該怎麼辦呢?”靜澄沉聲道:“破繭。
”相忘問:“怎麼破?”靜澄悠悠一歎:“相忘!”
長街紅了,紅遍長街的是爆竹的碎片,鑼鼓吹打中,大紅的花轎過去了,去得越來越遠。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