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一品。
而龔家抄斬二十四人。
以明承烈為首,地方官紳聯名上書,赦了靜澄師徒無罪,請回大明寺。
而明月被葬在揚州城外,起烈女祠,嘉獎其為父身死。
人們都在猜測明月究竟是怎麼死的,很少人當真知道,隻有她的丫鬟小菊說:“她是等死的。
”
逃亡了三個月,靜澄師徒又回到了大明寺。
又是滿眼桃花,相忘靜靜地看着,低宣一聲佛号:“阿彌陀佛。
”
靜澄很高興地看見徒弟真的破繭成蝶,了悟正法。
相忘不再是那個不知所措的小和尚,在他每一次念佛的時候,靜澄能感到他心中的平靜——脫幻悟真後的平靜。
當相忘又一次看見那間小禅堂,對靜澄合十道:“師父,弟子覺得有很多道理尚要思索,可否準許弟子在此閉關?”靜澄應了,于是沉重的大門把相忘獨自鎖在了魚籃觀音像下。
相忘背後的陽光一絲一絲斂起,靜澄看着門上最後一絲縫隙也消失了,不禁感慨,自己多年修行也未得的,徒弟竟然從愛戀中悟了,也許是造化吧?
一個月了,相忘沒有出關。
靜澄也不催他,佛門本應如此。
直到那天黃昏的時候,靜澄忽然在自己禅堂前聞見了酒香!推開大門,慕容真一懶洋洋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左手提着一壺酒。
他的右臂已經斷了。
“和尚!論起當殺手,我是不如你。
”慕容真一大笑。
靜澄也笑了:“你真的沒有死!”慕容笑道:“哪有這麼容易死啊?生死百年,我還沒有看盡花開呢。
”靜澄也是大笑,雖然斷了胳膊,畢竟當年的慕容真一又回來了。
“小和尚呢?”慕容真一問。
靜澄得意笑道:“相忘大徹大悟,閉關了。
”“大徹大悟?”慕容真一吓了一跳,“和尚,什麼叫大徹大悟,你不是瘋了吧?”靜澄道:“還要戲說從前啊?”他笑笑,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了慕容真一聽,直說到斜陽将盡。
慕容真一靜靜地聽,可是靜澄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突然,慕容真一跳起來,大吼道:“他閉關多少日子了?”靜澄恍然有悟:“一個月。
”
清光流溢,慕容真一揮劍将大門破為兩半。
厚重的灰塵,寂靜的黑暗,徒弟還枯坐在那裡,一切就像一個月以前那樣。
隻是有一股淡淡的臭味——所有送進去的食物都沒有動,早已經腐壞了。
“小和尚……”慕容真一忽然不動了,靜靜地站在背後看着枯坐的相忘。
“小和尚!”慕容真一仰天長嘯,回頭凝視着靜澄,目光裡不知道是悲是怒。
僧衆一起擁進了小禅堂,主持大憨伸手去拍相忘的肩膀,相忘沒有動。
他又去拉他,這一次,相忘倒在了地下,坐着倒在地下,面色如生,平靜得猶如死水。
“這是……”大憨駭然地看着靜澄。
靜澄沒有說話,他隻聽見旁邊僧侶們狂喜的呼喊:“坐化!是坐化啊!高僧啊!高僧啊!相忘坐化成佛了!相忘大師坐化成佛了!”慕容真一轉過頭來,眼神如刀,掃視着狂喜的僧人們,忽地吐了口唾沫,冷笑道:“坐化?高僧?成佛?我呸!”
消息傳得很快,誰都知道相忘大師坐化成佛了。
相忘的遺體被封在荷蘭缸裡,燒了一日一夜,燒幹了,沒有燒化。
朝廷十分驚歎,撥了五百兩黃金,把相忘塑成了金身供在大明寺裡,供萬人瞻仰。
又過了一年,桃花再開的時候,靜澄又聞見酒香,在小禅堂裡,供着相忘的金身。
青衣長劍的慕容真一醉在長明燈下,他又回來了。
“小和尚,早知今日,我真該讓你去做馬賊,再去殺了你!”慕容真一長聲大笑,越笑越狂。
忽然,他不笑了,“故人到此,何不相見?”靜澄走進了禅堂,看見慕容真一似笑非笑,“和尚,你不緻也像那些秃驢一樣相信你徒弟成佛了吧?”靜澄迷惑道:“我……不知道。
”
慕容真一冷笑道:“你徒弟死了,其實不用隐瞞,你徒弟是死了——”靜澄道:“那為何屍身不朽?”慕容真一道:“他的大慈悲伏魔拳是你我合創,其中有我派内功。
我酒色一生,死了你也可燒燒,同樣不朽。
”
靜澄抱住最後一線希望:“可是他畢竟悟了。
”慕容真一瞪眼怒道:“悟個屁?悟到了什麼?悟到了死!他的心已死了!人死隻是早晚。
你不讓他選當不當和尚,你連他愛不愛别人都不讓他選。
你什麼都不知道!人生百年,你連愛惜二字都沒有領悟出來,還妄說什麼正法?”他從地上爬起來。
看着相忘的金身,“小和尚啊,我不是給你說了麼?人生百年,又有多少值得珍惜?留住一點也是好的,要什麼不朽?要什麼永生永世?最終隻是一個後悔莫及。
你死得好,你死得好,心已經死了,人怎能不死?”
慕容真一向靜澄微一冷笑,對着相忘歎道:“我負了你!小和尚,我不該由着你師父。
誰叫慕容真一也有破不下面子的時候?别留在這裡了,我帶你走吧,算還你一次情。
”晶芒閃滅,慕容真一的劍将相忘的金身劈成碎片。
他拉下一張帷幕,包了散碎的金身,揚起空空的右袖,大笑出門。
桃花開了又謝,慕容真一再也沒有回來,靜澄也沒再收弟子。
直到若幹年後他圓寂在桃花間,一代高僧再也沒有留下一個字的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