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又犯了牛性子胡整一通,這不是玩笑的事,‘八幡會’人多勢大,手段一向毒辣,你比我更要清楚,犯得着為賭一口氣拚老命?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他們在這一帶相當兜得轉,咱們沒有必要去硬扛,老胳膊總拗不過大腿,你要明白……”
何敢恨恨的道:
“挑明了說吧,‘八幡會’猖狂跋扈了這許多年,我早就看不順眼了,看着他們黨翼豐壯,力渾勢雄,我也一直忌諱退讓,不願和他們發生沖突,現在可好,咱們是又忍又讓,人家卻得寸進尺,氣焰越盛,如今居然騎上我們脖子撒尿啦;刁滑溜,我向來就這樣,如果我們俯首聽令,這一行還想不想幹?這碗飯還能不能吃?”
急急以指比唇,“噓”了幾聲,刁餘目光搜過門窗,低促的道:
“輕一點輕一點,老何,我的何爺,何祖宗,你别嚷嚷行不行?小心隔牆有耳呀,萬一有什麼風聲傳進了‘八幡會’,他們很可能先拿你我開刀立威,這不就冤透了?老何,活着是為了掙口飯吃,得過且過,犯得上拿老命去争長短?”
何敢長歎一聲,悠悠的道:
“活着不隻是為了掙口飯吃,刁滑溜,更為了争一口氣,這一口氣争的是個理,是個義,是個做人的原則……設若人活着不要尊嚴,不要羞恥,不要格節,即使活得再好也失去意義了,畜牲都活得消遙自在,到末了,不過仍是些音牲而已……”
臉上是一陣紅,一陣青,刁餘憋窒了半天,才十分窘迫的道:
“你别繞着彎兒罵人,老何,我總是為你好,要不,何須半夜裡四處找你通報消息?我也知道你那不服輸的倔強性子,但倔強是倔強,照子卻該放亮了,心頭亦該清明,識時務才算俊傑,憑你單人匹馬,自信鬥得過‘八幡會’那一群邪魔鬼祟?再說,事情既未臨到你自己頭上,忍口氣也就罷了,他下他的‘血靈令’你過你的太歲日,犯得着去嘔?”
何敢不由暗自苦笑――事到如今,扛得下要扛,扛不下也要扛了,那“太歲日”,還不知道這一輩子能否有幸再過?
刁餘站起身來,輕輕的道:
“約莫也快天亮了,老何,我就不再打擾,好歹你還能睡個回籠覺;中午我過來邀你喝兩杯,‘風春居’,如何?”
到了午時,何敢想,隻怕自家業已保着金鈴出去百多裡路啦――他幹笑一聲,道:
“再說吧,橫豎我就不在小三兒這閣樓上,你也總有地方找得着我。
”
等刁餘離開,何敢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下這“回籠覺”了,他來回踱着步,腦子裡是一片紛亂,他沒料到“八幡會”的行動這麼快,這麼徹底,而他一口允諾并且收了前金的生意卻決不能反日推誘,這不止是信用,不止是錢财的問題,其中更關系着一口氣,一個人活着必須争的氣,他甯肯豁上這條命去扛,也不甘心自認窩囊的讓這樁事化做一件刻骨的羞辱終生齧啃着他……
又朝窗口望去,何敢發覺已有曙光初透,可不是快天亮了?天一亮,他就要上道讨生活去,這一去,日子包管逍遙不了,有人說“勢成騎虎”,大概就是他如今這種進退維谷的情景吧?
兩匹駿馬在荒僻的山道上狂奔,黑馬上的騎上是何敢,白馬上的姑娘是金鈴。
這一帶的地勢何敢非常熟悉,他盡量領着金鈴繞行于比較人煙稀少的野徑樵路上走,走是難走了點,照常理危險性該相對的減低了。
自一大早兩人就發馬北馳,誰也沒有多話,這一路來不停的奔跑了近兩個時辰,馬兒口鼻間急促的噴着白氣,油光的皮毛汗水透濕,坐騎固然顯露了乏态,就連騎在鞍上的金鈴也大大的覺得吃不消了。
何敢卻像若無其事,他領頭在前,一個勁的催馬疾行,塵土飛揚中,他在馬背上的身形穩定不動,看模樣,他似乎可以用這種姿勢一直挺出三千裡!
出發之前,金鈴原是周身雪白的裙據,打扮俏麗脫俗,纖塵不染,現在可好,鮮潔的雲裳變成了一片灰黃,沙土滿臉盈發,除了兩隻鳳眼依然晶瑩明亮,從頭到腳,全都不像是金鈴了,真叫夠狼狽的,而前前面,何敢猶在那裡快馬加鞭,光景是不達地頭誓不歇啦!
忍了幾次之後,金鈴再也憋不住了,在那颠踬下,她嗆着撲鼻的沙塵招呼:
“何敢,何敢,你慢一點,我有話說……”
一連叫了多少聲,領前的何敢才依稀聽到,他緩下奔速,回過頭來大聲問:
“什麼事?須知時間寶貴,片刻也耽誤不得!”
金鈴索性勒缰停馬,邊不斷籲籲喘息着:
“我太累,實在走不動了,何敢,我們好歹休息一會……”
何敢也隻好煞勢穩住,他瞪大雙眼,火爆的道:
“你是騎在馬背上,又不是勞動自己的兩條腿,怎麼會累,又怎麼會走不動?我說金鈴姑娘,咱們這是在逃難避兇,和在家裡當少奶奶納福大不相同,能争一時是一時,不到該歇息的所在決不歇息,你把境況弄清楚,自就熬得住啦……”
金鈴實在不好意思說明她的兩側胯骨部位酸痛難當,下半身又麻又僵,她在鞍上艱辛的轉動着姿勢,苦着睑道:
“真的很累,何敢,全身骨架子都像要颠散了,而且沙土這麼大,吸口氣能嗆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