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起那把又薄又快的切肉刀,缪千祥一狠心就割下好大一塊豬後腿上精肉,重重摔在面前案闆上,比拟着是在切割“聚豐泰當鋪”朱胖子的屁股,厚實的精肉落于案闆,發出一聲沉悶的回響,他也仿佛稍稍舒了一口怨氣。
買肉的大麻子是老顧客,前頭銜尾守火神廟的麻皮潘三。
潘三一瞧案闆上的這塊肉,不由詫異的扯起一邊眉毛,嗓門濁濁混混的道:
“我說梁柱兒,我是付了你十五枚制錢,買的是一斤五花肉,你這一刀切下來,不但切的是後腿上的精肉,而且約莫兩斤有多,這塊肉,敢情是賣給我的麼?”
缪千祥圓胖黑亮的臉龐上半點笑容不帶,睜着那雙亦是又大又黑的眼睛直瞪着潘三:
“不是賣給你,我倒賣給誰?你左右看看,我這肉案子前,除了你,哪還有别的客人?”
潘三耐着性子道:
“我吃不起這等上肉,缪樁兒,我是老規矩,十五枚制錢買一斤五花肉,湊合着炖它半鍋,兩三天夠嚼了……”
把屠刀往肉案上“噔”的一插,缪千祥道:
“沒有錯,麻三叔,你給十五枚制錢,我今天便賣兩斤上肉給你,賣定了!”
潘三迷惘的端詳着缪千祥,滿頭霧水的道:
“這是怎麼一碼事?缪樁兒,你是昨晚摔了個斤鬥,擡身搶着錠金元寶?”
缪千祥撇着嘴道:
“我沒這麼好福氣,我是自己跟自己别上了,麻三叔,你就别問啦,權當我今日吃錯了藥,拿着豬肉比青菜,你拎着你的肉,請吧。
”
仔細審視着綴千祥,潘三估定了對方不是在開玩笑,這才伸手提肉,眉開眼笑的走了開去,一路走,還不時頻頻回頭探望,模樣透着三分看怪物的味道。
缪千祥扯過肉案上那塊油垢污膩的抹布,胡亂擦了擦雙手,沖着旁邊豆腐擔後正在打噸的老頭子一聲吆喝:
“李老爹,麻煩你幫我看看攤子,有人買肉就賣,無人買肉就收,我先歇市啦!”
老頭子從半睡中驚醒,不由手搭涼棚,仰着一張幹癟的面孔看天色:
“歇市?這麼早就歇市?缪樁兒,如今隔着午前還有老大一段辰光哩……”
缪千祥挪步便走,悶悶丢下一句話來:
“管他娘,我是自己跟自己别上了!”
粗瓷碗“嘭’的一聲擱回桌上。
倒濺出不少酒沫子來,缪千祥盤坐圓木凳上,臉孔漲得黑裡泛赤,酒碗才放下,又像跟誰賭氣似的再端起來,一仰脖子,咕喀,将殘酒幹盡。
翹一雙腳在對面長闆凳上的,是個矮小幹瘦、雙手宛如一對鳥爪子般的很瑣人物,這時,他先咂了咂舌頭,慢條斯理的道:
“樁兒,這事有什麼好氣的?鎮上人,誰不知道那開當鋪的朱胖子是個勢利眼。
錢鎖兒,六親不認,隻他娘的認得錢?你不過一個豬肉攤子的主兒,整個身家合起來,連裡帶外,無非是一片肉案,另加幾十斤豬肉罷了,在他看來,當然是不大稱心,認為你上不了百盤,你待琢磨他外甥女,他又如何容得?”
缪千祥氣呼呼的一拍桌面:
“我中意的是朱胖子外甥女,又不是看上他,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老東西憑什麼百般阻擾,動不動就給我臉色看?譬如昨晚傍黑的事吧,我好不容易瞅準機會,逮着秋娘出門買針線活的空檔,才隻一個箭步跳了過去。
兩句話還沒說到,這死胖子已從門裡撲将出來,一邊拿着大掃把朝我身上亂打,一面惡聲惡氣的叫罵,說我是癫蛤股想吃天鵝肉,說我癡心安想,又教我去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猛然擡頭挺胸,他一模自家的面孔,憤憤的接下去道:
“怎麼看?我這樣子有什麼不好?五官端正,身體結實,頭是頭,腳是腳,如假包換的人模人樣,至少,比他朱胖子要高明十倍。
他不瞧瞧他那副德性,肥頭大耳,凸腰墜肚,活脫一頭豬,我恨不能在他的肥腚上片下兩斤肉來!”
細小的鼻子聳動了一下,這人想笑卻忍住了。
“樁兒,你且稍安匆躁,你踉秋娘的事,急不得,也氣不得;你要明白,你想的是人家的外甥女,秋娘自小沒爹沒娘,全是朱胖子把她拉拔長大,人又生得一朵鮮花似地,朱胖子防得仔細,護得周詳,原亦無可厚非,你對朱胖子好歹要順從點,否則,秋娘可就左右為難啦!”
缪千祥悻悻的道:
“我他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待怎麼個順從法?莫非要将那胖子當祖宗供奉着?哼哼,若不是看在秋娘面上,憑朱胖子那塊料,我一指頭就能戳翻了他!”
這一位笑眯眯的道:
“當然全是看在秋娘份上,要不然,我這老哥哥也咽不下這口氣,我說樁兒,你凡事務必忍着,咱們想法子慢慢跟姓朱的磨,不怕磨得他不點頭!”
呼了哼,缪千祥道:
“朱胖子是黑眼珠對白銀錠,沒有大票錢财,又用什麼法子跟他磨?如果端指望我這爿肉攤子攢錢積身家,隻伯到有譜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