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她在那裡幹嗎?”
“矮人管家告訴她,你讓她去森林碰頭,有個驚喜給她。
”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韓小華憤怒地回頭,蘇先生卻無辜地搖搖頭。
“不是我,接着看。
”
另一個人影出現在密林的另一端,從霧氣中影影綽綽地出現,那是一個矮人無疑,緩緩地朝着阿慧的方向靠近。
“那是……”韓小華屏住呼吸,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他渾身僵住了。
那張臉來自曾經的族長之子,他的輸家,模樣成熟了不少,但眼神卻依然充滿殺氣。
阿慧,你真是……好騙。
韓小華終于在心裡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上一次,你赢了他,但在他看來,卻是一種羞辱式的赢法。
因為你把注押在原住民那邊,再利用算法裡的先後手規則赢了賭局。
他失去了家園,失去了部族的信任,失去了父親。
這次他終于等到了機會。
他要奪走你最珍愛的東西。
”
蘇先生像是平淡地解釋着一場遊戲的規則。
“你早就知道了,可還是讓他這麼做!”韓小華拔腿想往外沖,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是拘束力場的作用。
“很抱歉,我已經下注了,你必須完成這道程序,才能恢複行動,這是你的算法。
”
“你想賭什麼!我陪你!”
“Showhand.”
韓小華愣住了,他知道這個詞代表的意思。
對于他來說,雲鍊時代的showhand意味着關聯在鍊上的所有資産,沒有一分錢能夠逃之夭夭。
曾經被他視為信仰的最安全的資産保障方式,如今卻像是個騙局。
蘇先生為了做這個局,足足花了十年。
“不用看智能盤口你都能想象,阿慧逃掉的幾率有多低。
所以你可以選擇,押阿慧活,輸掉一切;或者押阿慧死,也許還有一線機會,畢竟上次你就是這麼赢的,不是嗎?”
屏幕牆上的兩個人越來越近了。
韓小華的身體劇烈抖動着,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衰老而虛弱,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散成一地沙礫,他必須集中精力,思考思考思考,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也許還有機會救下阿慧。
蘇先生一定都計算好了,他看破了韓小華。
如果押阿慧活,那就隻有救下阿慧一條路,全赢或全輸,倘若人财兩空,自己也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這就是蘇先生處心積慮想要的結果。
可自己真的有信心能夠救下阿慧嗎?
如果遵循賭徒的理性,押阿慧死,就意味着即便韓小華救下阿慧,也将輸掉全副身家,包括在賭場裡的股權。
就算是兩人都押中了阿慧死,打成平手,根據先後手規矩,後下注的人赢;如果兩人都押錯的話,平台抽傭,賭局作廢。
這看起來是諸多可能性中最完美的一種。
可是什麼樣的人會賭自己的愛人死呢?
蘇先生用賭局複雜的規則誘使韓小華大腦中的理性算法自動運轉起來,壓制住掌管情感與記憶的部分。
韓小華驚覺自己陷入了當年原住民的困境,心智糾纏在輸赢之上,牢牢打了個死結。
“時間不多了哦。
”蘇先生善意地提醒,似乎自己已經赢了。
阿慧和族長之子的分屏邊緣開始接觸,交疊,整片密林似乎變得更加陰暗了。
韓小華低下頭,輕聲說出他的抉擇。
蘇先生一愣,随即笑了。
“你一定很愛她。
”
韓小華腿下一松,差點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但并沒有。
他以不符合年紀的速度奪門而出,迅捷奔跑,任憑心髒瘋狂撞擊胸腔,喉嚨如同火燒般灼熱。
他穿過市集、人群、商販、沙丘,一張張不同的臉轉向他,投來的卻是相同的熟悉目光。
他眼前不斷浮現不成形的記憶碎片,那是阿慧在他生命中刻下的痕迹。
他終于看到那片密林,比顯示牆上的遠為龐大茂盛。
他按着比例尺大概換算方位,在潮濕的霧氣與尖利的植被間踉跄穿行,不時有熱帶鳥類從灌木叢中驚飛,羽翼掀開霧氣一角,複又攏合。
韓小華雙腿發軟,渾身濕透,近乎崩潰,他大聲呼喊着阿慧的名字,嘶啞嗓音被藤蔓與苔類吸收,如光陷入黑洞。
就在他迹近絕望時,耳畔忽聽得鬼魅般的歌聲。
……舊夢失去有新侶做伴……
韓小華循着歌聲,撥開層層疊疊的闊葉林,腳下松軟的腐殖土散發出令人迷亂的氣息,如随時可能把人吞噬。
他終于看到了在不遠處的霧幕上,映出一個跪坐着的輪廓,那輪廓分明是阿慧的模樣。
他大喜,呼叫着狂奔上前,腳步帶起的風驅散了霧氣,那裡并沒有一個跪坐着的阿慧,隻有一具幾乎與褐色地衣融為一色的軀體,安着一張搖搖欲墜的慘白的臉。
韓小華感到什麼東西在迅速從自己的體内流失,肉體似乎跟不上感官的速度,被落到了後面,他的恐慌加速了意識的解離,努力想伸出手去觸碰那具身體,卻發現手臂似乎在數光年之外。
他一頭栽進了那具熟悉的身體裡,像掉進一口沒有盡頭的深井,一切都被拉扯成光的線條,糾纏成無法描述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