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原地。
反倒是甄宓尖叫一聲,拼命抓住了曹丕的胳膊,把臉别過去不敢看。
司馬懿看了曹丕一眼,嘴裡喃喃道:“該死,果然是這樣。
”
在他原來的計劃裡,甄俨這個人是先要用計死死限制住,然後其他行動才可從容展開。
可曹丕的擅自行動,使得司馬懿不得不制定了一個粗糙的急就之計。
這個計劃最大的缺陷,是無法限制甄俨的行動,使得他成為一枚無法預測走向的棋子。
出城之時,司馬懿還暗自松了口氣,以為甄俨會趕到邺城衛那裡去約束部屬,可結果他還是成為最危險的變數。
曹丕注意到了司馬懿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時懊悔、慚愧以及不耐煩的惱怒湧上心頭,讓盤踞在心口的夢魇迅速壯大,凝聚成一團狂暴的戾氣湧出身體。
他猛地甩開甄宓的手,瞪着眼睛大聲道:“你們一直都在怪我是吧?好,好,是我不好!我在這裡戰死,總可以贖罪了吧?!”
夢魇讓他頭疼欲裂,也讓他内心的戾氣與日俱增。
曹丕負氣抄起一把城裡撿來的環首刀,黑着臉向甄俨斬去。
甄俨早就注意到了甄宓與曹丕的暧昧。
他對整個邺城的局勢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曹丕等人的來曆,一門心思認為,就是這個混蛋勾引了自己妹妹,才導緻這麼多事發生。
現在看到曹丕拿刀沖了過來,他毫不客氣,抓起長戟也刺過來。
甫一交手,甄俨心中一驚。
這個十幾歲的孩子力道雖然不夠,但出手速度相當快,而且變招之間有一股戾氣撲面而來,自己的憤怒甚至在他面前都遜色了幾分。
甄俨稍微冷靜了一些,調整姿态,與曹丕保持着一定距離。
他的戟比環首刀長,隻要不讓曹丕近身,就可立于不敗之地。
曹丕卻不管這些。
王氏劍法從來不教什麼叫做審時度勢,隻教什麼叫一往無前。
他憑着一口夢魇化成的戾氣,把王氏劍法中的精義發揮得淋漓盡緻,暴風暴雨般地劈斬過去,迫使甄俨不得不采取守勢,以避鋒芒。
甄宓站在一旁,看着自己未來夫君和二哥鬥得你死我活,一臉不知所措。
平時的那些鬼主意,這時候一個都想不出來。
她拼命抑制住慌亂,側眼朝旁邊看去,看到呂姬身下的鮮血已積了一潭,眼見是活不成了。
任紅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呂姬,渾身僵直,隻有手在微微顫抖。
“任姐姐?”甄宓走過去,輕聲叫了一聲。
任紅昌木然回首,甄宓發現她原本俊俏的臉龐,陡然間老了許多。
“幾年之前,我就是這麼看着她的父親死去……我本以為這種事不會再發生,可我錯了。
也許我不該來,但我又怎能不來。
我連她父親這一點囑托都做不到,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什麼……”
任紅昌嚅動嘴唇,也不知在向誰訴說,或許隻是自言自語,聲音裡浸滿了徹骨的悲傷。
甄宓聽不懂這些話,覺得實在是莫名其妙,她小心地抓住任紅昌的手,想看看她是否安好。
任紅昌轉過臉來,雙眸空洞地看向她身後。
“你知道麼?那個馳騁中原的飛将軍,為何在最後時刻不顧顔面,要向曹操屈膝投降。
他不是怕死,他是要為自己的女兒尋一條活路啊……他的努力,他的用心,居然就這樣敗落在我的手裡。
”
甄宓不知那個飛将軍是誰,她隻看出來,任紅昌眼眸裡的光彩在逐漸消失。
那邊的死鬥還在繼續。
交手了十幾回合以後,甄俨已經掌握了曹丕的節奏,觑到一個破綻,長戟飛快地在環首刀上猛地敲了一下。
曹丕銳氣已經耗盡,體力又難以支撐,整個人如水洗一般,動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甄俨是搏擊老手,他敏銳地注意到曹丕收刀回擋時的遲緩,大喝一聲,挺戟一挑,把刀霎時挑飛,然後戟首直刺向曹丕。
曹丕沒有躲閃,他隻是疲憊地閉上眼睛,準備接受這個事實。
就在這時候,他聞到一陣帶着腥味的馨香,然後一個身影擋在了他前面。
曹丕瞳孔急縮,他看到任紅昌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戟尖正刺入她的雙·乳之間。
甄俨也被這一幕驚到了,他想把戟拔出來,任紅昌卻擡起左手,死死抓住長戟的側枝,讓他撤不回去。
甄俨咬着牙正要用力奪還,卻看到任紅昌的右手多了一具漆黑的東西。
隻聽“嘣”的一聲,一支弩箭飛射而出,跨越了極短的距離,深深刺進了甄俨的額頭。
“任姐姐!”
“二哥!”
曹丕和甄宓同時發出叫喊,一個伸手抱住任紅昌癱倒的身體,一個沖向仰天倒下去的甄俨。
曹丕知道那把戟不能拔出去,隻能就這樣把任紅昌抱在懷裡。
曹丕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現實了,剛剛還生龍活虎的任姐姐,怎麼會就這麼死了?他的嘴唇在劇烈顫抖,身體卻驚懼得如浸泡在冰水之中。
上一次如此驚慌,還是在宛城聽到兄長曹昂戰死。
“任姐姐,任姐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他隻能不停地重複着自責的話。
任紅昌睜開眼睛看向曹丕:“我沒完成呂将軍的囑托,合該有此懲罰。
二公子,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
曹丕大哭,他抱住任紅昌語無倫次地喊道:“任姐姐,你不能走啊!對了!你不是還有複國大計嗎?你離開了,你的國家怎麼辦?我會說服父親和郭祭酒幫你複國,你要堅持下去。
”
任紅昌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意:“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了。
你知道嗎?我一直有種奇怪的預感,你會成為中原最有力者,你和你的子孫是真正能幫到我的人……咳咳……”她說到這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滿嘴都是鮮血。
曹丕激動地說道:“我會讓父親派出大軍,帶着你殺回去!”任紅昌搖搖頭:“我隻請求你,善待我在村裡養的那些孩子。
他們都是我的族人……”
“好,好,我答應你!”曹丕急切地回答。
“等他們長大,告訴他們真相,讓他們記住自己真正的名字,幫助他們返回我的國家。
”
“你的國家在哪裡?他們真正的名字又是什麼?”
任紅昌用盡全身力氣擡起手臂,指向東方,眼神裡閃動着無限的眷戀:“我的國家,就在東海之外,太陽升起的地方。
我的族人裡,年紀最大的兩個孩子,一個叫難升米,一個叫都市牛利。
”
“那任姐姐你真正的名字呢?!”
任紅昌的眼睑慢慢阖上,聲音已幾不可聞:“我的名字,已經被那個女人竊走了啊;我的名字,本來該叫做卑彌呼……”曹丕記下這個古怪的名字,垂下頭去,驚駭地發現她已然沒了呼吸。
曹丕怔了怔,這才意識到,她一直到死,都不曾提到郭嘉一個字。
曹丕沒有嚎啕大哭,他木然放開任紅昌的屍身,朝甄宓走過去。
甄宓正蹲坐在甄俨屍體的旁邊,兩行淚水不停地從眼眶湧出來,卻不肯發出一聲嗚咽。
她聽到腳步聲,以為曹丕要對二哥的屍體做什麼,伸開雙臂攔在他面前。
“不要再往前走了。
”甄宓低聲道,嬌弱得像是一朵暴雨中凋零的鮮花,但仍舊不肯讓開。
二哥的死亡,讓這個姑娘一瞬間變得成熟起來。
曹丕停下了腳步:“看來我們都為自己的幼稚付出了代價。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是一樣的悲痛,一樣的悔恨。
“我是曹操的兒子,我叫曹丕。
”曹丕突然開口,這意外的坦白讓甄宓一下子捂住嘴,完全驚呆了。
曹丕注視着她,伸出了手:“所以我對你的承諾,一定都會實現。
跟我走吧,我不希望再有人為此犧牲。
”
此時的曹丕滿臉血污,雙眸裡全是哀傷,散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奇特魅力,讓甄宓的心旌為之動搖。
可甄宓猶豫了一下,卻向後退了一步:“抱歉,我不能跟你走了。
我必須回到邺城。
”
“你确定要繼續與袁家的婚姻?”曹丕的神情沒任何變化。
“我也不希望再有人為此而犧牲。
”甄宓淡淡地回道,然後自嘲似的搖搖頭,“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或者說懲罰吧。
”
曹丕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他沒有試着說服她,而是扯開自己的衣襟,将脖頸上即将消失的齒痕袒露出來:“齒痕雖愈,琴猶繞梁。
總有一日,我會親自來到邺城,風風光光地把你接回去,到時候我們再彈那一首《鳳求凰》。
”
說完以後,曹丕俯身抱起任紅昌的屍體,一步步地走遠。
甄宓呆了呆,露出小虎牙,向曹丕的背影抛去一個明豔的笑容:“一言為定,我等着你。
”但她對這個承諾并不怎麼相信。
司馬懿靠着一旁的斷垣,一直冷冷地盯着這一出高xdx潮疊起的悲劇,這個如狼般的年輕人迅捷地轉動着脖頸,将這一切收入眼中,卻未動聲色,像是一尊墓穴前的翁仲石像。
“為情所累的傻瓜們。
”他心裡如此評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