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精、氣、神從這具軀殼裡一絲絲被抽離一空。
他緩緩跪倒在地,三跪九叩,用沙啞的聲音懇求道:“老臣本欲為陛下殉死,但現在不想了。
再怎麼說,陛下也是一位天子,不應該如同野狗餓殍一樣曝棄荒野。
明日我會請辭回鄉,請允許我帶陛下的骨殖返回。
這是老臣最後的請求。
”
劉協明白,老人已經承認了他的皇帝身份,用來換取真正的劉協能夠入土為安。
劉協有些感動,這是真正的忠臣啊。
他誠懇地說:“張老公公服侍天子這麼多年,忠勤無二,朕豈會不允呢?”
張宇叩首謝恩,這時伏壽忽然道:“明日要整頓禁中宿衛,倒正好送董承一份理由。
隻是如此辦來,張宇你便不是榮歸故裡,而是被貶谪出京了,你可願意?”張宇毫不在乎地點了點頭。
至此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宮内最大的一個隐患消除了,而且沒有人因此而死去,這讓劉協很是高興。
算起來,這是他即位以來,第一次獨自做出決斷。
這結果他很滿意。
張宇向兩位陛下請安告退,然後匍匐着倒退到門口,臨出門前,他忽又擡起頭來:“您可知道,您與陛下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哦?”劉協饒有興趣。
“如果是真正陛下的話,他剛才會毫不猶豫地把我刺死,”張宇平靜地說,“你和陛下相比,實在是太心善了。
這不是件好事。
”
房間裡重新恢複了安靜。
劉協被張宇臨走前的那句話弄得有些糊塗。
為什麼?難道好生之德不是件好事嗎?他帶着疑問的目光轉向側坐在榻邊的伏壽。
他發現,此時的伏壽,和初次相見時比,又别有一番韻緻。
當初的她,就像是一隻守護自己巢穴的女獸,鋒芒畢露,豔光四射,随時都做好了撲擊敵人的準備;而現在的她,更似是一朵怒放将凋的鮮花,帶着一絲慵懶,又帶着幾縷輕松——痛哭與張宇的離開讓她徹底纾緩了心情。
“剛才……呃……張宇為什麼那麼說?”劉協問道。
伏壽拿起一面銅鏡,照了照臉上的花钿,然後用尖利的指甲一點點刮下來,放進一個小錦盒裡。
劉協沒有催促她回答,而是安靜地等待着。
伏壽取下頭上的鑲玉步搖,交到劉協手裡,然後解下頭束,烏黑的頭發無聲地披散下來,說不出的妩媚動人。
劉協看到她的衣襟微微敞開,觸目可及盡是一片雪白,吓得立刻把目光轉開。
“你在溫縣,生活得可幸福?”伏壽忽然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啊?呃,還好,”劉協老老實實回答,“每天讀讀書,打打獵,偶爾玩幾局六搏,踢兩場塌鞠,大抵如此。
”
伏壽歎息一聲:“多好……可陛下卻從來沒有這種福分。
他雖生在帝王家,卻從來沒有一刻真正安心過。
從一個諸侯手裡輾轉到另外一個諸侯手裡,每一個人都在利用他,每一個人都在嘲弄他。
無數的居心叵測,無數的暗流洶湧,陛下卻一步都不能踏錯。
這樣的生活,他過了足足十年,在河内優哉遊哉的你,能想象其中的苦楚與絕望嗎?”
劉協啞口無言。
跟真正的劉協相比,他的人生實在是單純太多了。
伏壽的聲音變得有些嚴厲:“你既讀過書,也該知道人心唯危的道理。
那套好生之德的做法,在河内也許會被人稱道,但在許都絕對行不通。
婦人之仁,隻會誤了大事。
”
劉協一陣苦笑,心想居然被一個婦人批評自己婦人之仁。
他忽然想到,就在數天之前,司馬懿也這麼罵過他。
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如此迂腐,還是這時代已是人心不古……
伏壽繼續道:“張宇之事,還可容得半分柔慈。
日後與曹操折樽沖俎之時,倘若陛下你依然還抱持着這些無聊想法,不如明日下诏禅讓算了。
陛下你意下如何?”
她的眼神直直盯着劉協,讓他無從逃避。
劉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頭,隻得含混地應道:“我,我知道了。
”聽了這句話,伏壽這才斂起肅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把手按在劉協手掌的傷口上,輕輕撫摸着,低聲道:“剛才臣妾咬你時,你為何不抽出手呢?”
“你太累了,我想,也許發洩出來會好一點兒。
”劉協老老實實回答。
伏壽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搖頭歎道:“陛下啊,你實在是太溫柔了……”她輕柔地為劉協取下冠璎,忽然俯身湊到他耳邊,氣吹如蘭:“謝謝你。
”
劉協耳根子一陣酥麻,神情有些恍惚。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溫柔似水的伏壽,和剛才那個冷酷剛強的伏壽,究竟哪一個才是她的本性。
他還在愣神的工夫,伏壽已經為他寬衣解帶,然後剔暗了燭火,帶着一絲嬌羞道:“陛下,可以就寝了。
”劉協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從昨天開始的一連串緊張考驗,讓他幾乎忘掉了自己還要面對夫妻應盡之禮。
周公之禮劉協早已有過經驗,但是此時榻側之人卻不尋常。
“這可是我的嫂子啊!”劉協的内心在呐喊。
聽說在北地匈奴那裡,有哥妻弟及的傳統,可這是在中原開化之地,而且他的哥哥一天之前剛剛離世,至今屍骨未寒。
“呼”的一聲,屋子裡的最後一根蠟燭被吹滅。
劉協手足無措地躺倒在榻上,随即一具溫熱的身體也鑽進了錦被裡。
黑暗中,兩個人誰也沒有做聲,劉協全身緊繃,生怕自己呼吸稍重,就打破了微妙的默契。
過了不知多少時候,一隻熱乎乎的玉手從被子裡伸過來,輕輕地摩挲着劉協手上的傷口,力度不輕不重,既像是撫慰,又像在調情。
劉協閉起雙眼,感受着女性的溫柔,複又睜開,望着漆黑的房梁,忽然開口道:“能給朕說說,兄長是個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