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各自給後背找了個靠頭兒,兩腿叉開,上身傾斜,讓膀胱和腎的物理壓力最小。
小白癡顧明背靠一根水泥電線杆子,頭皮頂上的電線杆子貼着張老軍醫的小廣告:中醫古法家傳湯藥西醫特效注射針劑治療尿道炎陰·道炎淋病梅毒尖銳濕疣單純疱疹,專治軟而不挺挺而不堅堅而不久久而不射射而不中。
紙質輕薄,半透明紅黑兩色印刷。
小白癡顧明是從美國來的留學生,到北京時間不長,穿着還是在美國時的習慣,天氣剛暖和一點,老早就換上了大褲衩子和圓領衫,厚棉襪子和耐克籃球鞋,襪子和褲頭之間露出一截包括膝蓋的大腿和小腿,腿上間或有些毛,外側濃密,内側稀疏,一兩個厘米長短,不規律地排列着。
小白癡顧明的小平頭擋住了老軍醫的聯系電話,慘白的路燈下,老軍醫廣告的血紅宋體字和小白癡顧明绯紅的臉蛋一樣鮮豔明麗。
小黃笑話辛夷背靠一棵國槐樹,我也背靠一棵國槐樹,槐花開得正旺,沒喝酒前,滿鼻子的槐花味兒,有點像茉莉有點像野草。
背寬肉厚的小黃笑話辛夷每次狂笑,肩膀扭動,開老的槐花,長舊了的槐樹葉子,細枝兒上堆高了的鳥屎蟲糞就簌簌搖落。
小黃笑話辛夷慌忙撲打他的衣服,五指做梳子,梳理他三七開的分頭,像剛走出迎新彩車被撒了一身雜碎彩紙、人工雪花的新郎。
我靠的槐樹幹上,紅粉筆寫了兩豎排十二個字:王小燕王八蛋,王小雀王九蛋。
筆法幼嫩稚拙。
刀子用力劃了第一個“王”字的三橫,妄圖刻進樹皮,估計刻了一陣,膀子累了,罷手。
王小燕是燕雀樓老闆娘的大女兒,王小雀是燕雀樓老闆娘的小女兒,眼睛同樣都是大大的,雙眼皮,腰肌發達,小腿腓腸肌茁壯,一副有擔當的樣子。
我想象中,看見從紅星胡同、外交部街、東堂子胡同、或是新開胡同,晚上十一、二點鐘,飛快跑出來三兩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一邊回憶兩個小王姑娘的大眼睛和想象小王姑娘衣服裡面的樣子,一邊在樹幹上描畫兩個小王姑娘的名字,為了表示自己心無雜念的立場,名字下面又充滿熱情地描畫辱罵的字眼,在對第一個字嘗試用刀子之後,感到既費力又不能彰顯事功,于是罷手,上下左右打量自己的作品,“王小燕王八蛋,王小雀王九蛋”,朗讀數遍,覺得形式整齊,韻律優美,進而想象兩個小王姑娘看到這些字迹時因憤怒而瞪圓的眼睛以及衣服裡上下起伏的胸脯,心中歡喜不盡,做鳥獸散,回家睡覺。
十二瓶燕京啤酒之前,我們玩“棒子,老虎,雞,蟲子”,兩個人兩根筷子敲兩下碗,喊兩聲“棒子,棒子”,然後第三聲喊出自己的選擇:棒子,老虎,雞,或是蟲子。
規則是:棒子打老虎,老虎吃雞,雞啄蟲子,蟲子啃棒子,一個克一個,形成循環。
白色的一次性塑料杯子,一瓶啤酒倒六杯,輸了的人喝一杯,轉而繼續和第三個人鬥酒,赢了的人輪空觀戰,指導原則是痛打落水狗,讓不清醒的人更不清醒。
十二瓶之後,老闆娘肥腰一轉,我們還沒看明白,就把粗質青花瓷碗和結實的硬木黑漆筷子從我們面前都收走了,“怕碎了啊,傷着你們小哥兒仨。
即使你們是學醫的,仁和醫院就在旁邊,也不能随便見血啊,您說是吧。
”換上白色的一次性塑料碗和一劈兩半的一次性軟木筷子,敲不出聲響,“您有沒有一次性桌子啊?”小黃笑話辛夷看着老闆娘光潔的大腦門,一絲不亂梳向腦後的頭發以及腦後油黑的頭發纂兒,眼睛直直硬硬地問。
我看見老闆娘腦門上面的頭發結成了绺,十幾絲頭發粘攏成一條,在路燈下油乎乎發亮,頭發頂上一個小光圈,然後暗一圈,然後在耳朵附近的發迹邊緣又出現一個大些的光圈。
我聞見老闆娘油黑的頭發纂兒,發出沉膩的頭發味兒,帶着土腥,“好幾天沒洗了吧”,我想。
“一次性杯子,一次性碗,一次性筷子,一次性桌布,一次性啤酒和啤酒瓶子,一次性花生,一次性田螺,一次性桌子,一次性避孕套,一次性内褲,我們人要是一次性的有多好啊!一次性胳膊,一次性腿,喝多了就收拾出去,再來一次。
”小白癡顧明還在學習漢語,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