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隻是親情并不融洽,其間更多外人不堪聞問之事,一提起他來,二先生着實的傷心了,先時的興頭,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簡昆侖見狀,心裡已有所見。
二先生默默無言地走向一邊坐下來,像是很苦惱。
簡昆侖一笑道:“你不必愁了,你我年齡相差甚多,一樣可以交個朋友,結為忘年之交,既是朋友,當然可以互相傳授武功,你看可好?”
二先生聆聽之下,瘦白木讷的臉上,立時綻現了笑容,片刻之後,情緒又自變了,一時連連點頭道好。
簡昆侖冷眼旁觀之下,不禁驟生無限感慨。
對于眼前這位柳二先生他雖不盡了解,卻已有了初步認識,看來他雖天生美質,對武學一道,尤其能自辟其境,有所創新,卻以生性過癡,看不開一個所謂情字,在一次緻命的感情打擊之後,心靈片碎,神智失常,乃緻自暴自棄,落得眼前下場。
由此而觀,柳蝶衣對他形若幽禁的收留,未見得全是惡意,實在是以二先生這般形樣,已萬難獨處生存,便隻好拘禁身邊,聽其自便,自生自滅了。
然而,二先生畢竟不曾嚴重到心靈喪失,全無知覺地步,卻也偶有其片刻清醒時候。
這時候,正是他心界最感空虛彷徨之時,便隻有昔日戀人宮小娥的往日深情,堪承慰藉。
是以那具宮小娥的頭骸,便為支持他生命存在唯一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了。
或許這也正是柳二先生之所以甘心居此,不思他遷的唯一理由……事實上,他的生命也已到了盡頭,人生對他來說,已再無新意,已然到了盡頭……這時候,簡昆侖的忽然闖入,對他來說,該是一件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病使他早已生疏了與人相處的應對舉止,即使在此一霎間的清醒時候,也不知如何應對,才緻語無倫次,時現遲鈍了。
正因為對他有此一番認識,簡昆侖才對他更生同情。
這樣的一個人,對簡昆侖來說,其實不難控制,換了另外一人,正可乘機利用,以之為手中棋子,用為柳蝶衣手足自殘的惡毒部署,出其不意地予以緻命打擊……那卻是卑鄙下流的,簡昆侖絕不屑為。
他所想到的卻是,如何對眼前這個精神失常,心靈破碎的人,施以溫暖,讓他在即使片刻的清醒裡,不再憂傷,庶幾乃能使他感覺出人生另一面的意義,或許這麼做終将無濟于事,卻是簡昆侖所不能為力的了。
對于柳二先生,簡昆侖已完全不存幻想,甚至于一度侈想他能助己脫困的希望,也完全打消。
基本上對方是一個精神失常心智殘缺的患者,對于這樣的一個人,除去愛的關懷之外,任何的寄望都是卑鄙,有失于仁者風範。
有了這個主見,簡昆侖的心反倒輕松寬釋了。
“來,我們到院子裡去,今夜的月色很好,我先把空門八式的第一招無風自動教給你可好?”
說時身形略搖,翩若飛葉地已落身窗外。
他這裡身子方行站定,擡眼看時,二先生卻已直立當前,身法顯然與自己不差先後,這番寓動于靜功力,俨然大家身手,妙在動靜之間,竟是絲毫不着形迹,分明已入極流之境,令人油然生敬。
二先生絕非自炫,一派真摯地向對方臉上望着,表情甚是天真。
“你的輕功如此高明,想來較諸令兄,也是不差……”簡昆侖含笑道,“這樣你學我的空門八式之後,施展起來,更是妙用無窮……時間不早了,我們就開始吧!”
說完,他随即将第一式無風自動施展開來。
按空門八式此一禅門身法,乃為無風自動、兩袖清風、海嘯山崩、無影迂回、咫尺乾坤、星月雙抱、殘陽晚照、滿樹菩提八式所合,簡昆侖說得容易,其實若無上乘輕功根基,兼以純實内功,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一經熟練之後,更可分合由心,予人以虛實不測之感,端視各人功力出手,可予敵人輕重不等甚而緻命打擊。
柳二先生這一霎神清智明、顯然别具慧根,前後觀望了三次,簡昆侖隻不過指出了兩三個關竅所在,他便霍然貫通,簡昆侖原以為整個八式可望在七日之内傳授完成,如此看來,頂多三天,即行完事。
二先生今夜興緻很高,一口氣領會了無風自動、兩袖清風、海嘯山崩三式之後,兀自不能自已。
簡昆侖驚訝之餘,待将餘下的幾式乘着興頭一并傳授給他,忽然覺出這位柳二先生的神色有異,隻見他兩眼發直,面現木讷,嘴裡念念有詞,忽然他面現猙獰,在簡昆侖簡直做不出任何反應之前,冷笑一聲,一掌直向他臉上劈來。
二人相距甚近,閃躲已是不及。
情急間,簡昆侖隻得出手,與他硬接一掌。
雙方掌力方接,簡昆侖即覺出對方掌力柔弱無力,方自覺出不好,那股至弱功力,忽地化為巨大力道,已自反彈而出。
簡昆侖方自覺出,對方施展的正是所謂金鳝行波功力,如不能即時化解,定受其害,當下不假深思,即行随着對方這股彈出的力道,飛躍而出,刷地落向牆頭,再次翻身,已自滾落自己院牆之内。
饒是如此,卻也摔得全身生疼,一時之間全身上下,有一種特殊感覺,仿佛漲滿了氣血,随時都将會爆炸開來,這番滋味,好不難受,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走了兩步,頗似重心不穩的那般模樣,竟自坐了下來。
耳邊上隐約聽見二先生宛若豹嗥的淩厲呼叫聲音,随着聲音的起落,間雜着淩厲的掌風,以及樹木折斷、假山傾倒的巨大聲音,聲勢好不驚人。
敢情是對方神經大肆發作了。
這次的發作,竟是這般厲害,大異于簡昆侖平日所見,雖然相隔甚遠,其間還間隔着一堵高牆,卻也能感覺出驚人聲勢。
二先生必是一番拳打腳踢。
随着他揮踢而出的拳腳,每一次都發出巨大的聲響,間和着他聲嘶力竭的呼叫聲音,真正吓人已極。
漸漸地,呼叫聲愈見低微,然代之而起的卻是巨大的喘息聲,他必已十分微弱,接着連喘息聲音也聽不清楚,卻傳過來二先生宛似斷腸的聲聲呼喚:“小娥……小娥……
我的……賢妻啊……”
雖是喃喃自語,靜夜裡卻隐約可聞。
簡昆侖心裡一驚,卻是因為賢妻二字。
一個骨碌待将由地上翻起,意外地,卻為迎面的一股巨力所阻,才起了一半,便又躺了下來。
長帔在風勢裡微微作響。
眼前這人,有着高颀的身子,眼睛尤其犀利,近注逼視之下,灼灼有光。
乍見之下,簡昆侖由不住吓了一跳,隻以為是鬼魅當前。
這人竟能毫無聲息地出現自己當前,當然絕非易與之輩。
眼前人,除了一張臉外,整個身子連同頭上長發,全在一襲長帔掩飾裡。
那張臉卻是并不陌生。
簡昆侖一經細認之下,頓時為之大吃一驚。
“柳蝶衣!”
面前這個人,毫無疑問的正是此間主人:飄香樓主柳蝶衣。
日前匆匆一見,這張臉其實已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記憶,永遠也不會忘記。
想不到他竟然會親自來了。
雙方敵對立場,已是十分明顯,柳蝶衣此時的乍然出現,莫非顯示着他對自己的必欲剪除之心?
這個突然意念,電也似地自簡昆侖的心頭閃過,才會脫口直呼,叫出了對方名字。
多年以來,人前人後早已習慣了人們的尊稱,乍聆下,這聲,“柳蝶衣!”也就格外刺耳。
柳蝶衣冷削的臉上,蓦地罩起了一片怒容,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的膽子不小!”他用着慣常的低沉聲音,緩緩說道:“就是令尊簡冰在此,也當稱呼我一聲先生,你……”
簡昆侖再次欠身坐起,也隻是欠起一半,便自倒了下來,這才覺出前此與二先生互對一掌,所留下的那股韌勁力道,兀自存留體内,并未完全消除。
柳蝶衣自是早已看出,冷削的臉上,不由帶起了一絲冷笑。
他來的恰是時候,正逢着簡昆侖為二先生掌力擊彈的一瞬,尚不知悉他們雙方融洽的一面,否則又将是一副如何嘴臉,卻是不得而知了。
“你已為他奇妙掌力所傷,想要複元,最好躺着不動,或是你……”
語勢方頓,左手急速掄起,向着他倒地的身子虛按了一下。
頓時即有一股巨力,蓦地擊向簡昆侖平躺的身軀。
本能上,簡昆侖屈居劣勢,已難反擊,卻也不甘坐以待斃,任人宰割,迎着柳蝶衣的掌上勁力身子倏地向左面一個疾滾,已自握住了身後長劍,挺躍之際,已掠身直起。
柳蝶衣這一掌,其實并無傷害之意,卻似為他解除了先時滞留未去餘勁。
一念之間,簡昆侖才自止住了一時激動,那一口月下秋露總算沒有貿然出鞘。
看在柳蝶衣眼裡,不覺莞爾。
身形略閃,向着半月軒室内飄進。
簡昆侖略有遲疑,随即跟進。
堂屋内燈盞未熄,映照着柳蝶衣憔悴形容,他卻已在正中的紅木太師椅上端正落座。
簡昆侖一言不發地向他看着,在未曾知悉他來此的目的之前,暫不置言。
柳蝶衣深邃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雷文沒有把這裡的規矩告訴你?”
“什麼規矩?”
“住在這裡的規矩!”柳蝶衣臉上顯然現出了不悅,“難道他沒有告訴你!這裡任何地方,不經專人引帶,是不能随便走動的。
”
“那隻是你們的規矩!”簡昆侖冷冷一笑,“我并不是貴門弟子,大可不必遵守。
”
柳蝶衣一笑道:“說得好,就算你是這裡的客人吧!客人也有客人應當遵守的規矩。
”
“可惜,我也不是客人!”
說時簡昆侖已在主人對面坐下來:“說得明白一點,我隻是你們的一個囚犯,一個待死的囚犯,難道不是?”
柳蝶衣仍在微微笑着:“我并沒有說過這些話!何況你現在不是好好的活着麼?”
“可是我卻并不自由,仍然在你們軟禁之中。
”
“這就很不錯了!”
柳蝶衣一隻手按下了頭上的風帽,現出了披散着的一頭棕色長發――用一根晶瑩嵌金的玉帶束着,顯示着他不同于一般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