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書房裡轉了一下,好好再從頭考慮一次。
在一個全市名人雲集、賓客搭着禮車、隻能憑邀請卡進入的社交場合,他竟想跑去找艾瑪,真是瘋狂到了極點。
在這個冰冷的書房裡,也許某些他父親的務實、冷酷終于褪去了。
喬必須接受上蒼賜予他的退路,趕緊離開這個大家以為他要進入的城市。
時間對他不利。
他得趕緊走出門,跳上那輛偷來的道奇車,火燒屁股似地趕緊往北飛奔。
他看着窗外潮濕春日傍晚的K街,提醒自己她愛他,她會等他的。
出門之後,他上了那輛道奇車,回頭看着自己出生的那棟房子,把他造就成今天的那棟房子。
以波士頓愛爾蘭裔的标準,他從小養尊處優。
他從來沒挨餓過,鞋底從沒磨穿過。
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先是修女辦的學校,然後是耶稣會中學,直到他十一年級時辍學。
比起他那一行的大部分人,他從小就過得很安逸。
但他人生的中心有個洞,他和父母之間的鴻溝,正反映了他爸媽彼此的鴻溝,以及他母親和整個世界的鴻溝。
早在他出生之前,他父母就在進行一場戰争,盡管以和平收場,但這種和平脆弱得不堪一擊,連承認和平的存在,都有可能導緻破裂,因而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他們兩人之間的戰場依然存在;她坐在她那邊,他坐在他那邊,喬則坐在中間的戰壕和焦土中。
他們房子中心的那個洞,本來是他父母婚姻中心的洞,後來也成為喬人生中心的洞。
在他童年時期,有整整好幾年,他都一直希望能有所改變。
但現在,他已經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
事情從來不是該有的樣子;他們始終維持既有狀況。
事實就是這麼簡單,不會因為你的期望而有所改變。
他開車到聖雅各大道的東海岸長途巴士總站。
那是一棟小而低矮的黃磚建築物,周圍環繞着高樓。
喬是在賭,追捕他的警方都會守在巴士站的北邊,而不是位于西南角的置物櫃那邊。
他從西南角的出入口溜進去,正好碰到下班時間的尖峰人潮。
他任由人潮帶着他,毫不反抗,從不擋着誰。
難得一次,他很慶幸自己長得不高。
一鑽進人群中,他就隻是衆多波動的人頭之一而已。
他看見門旁邊有兩個警察,六十尺外的人群中還有一個。
他逐漸脫離人潮,來到安靜的置物櫃牆邊。
這裡因為沒有其他人,所以他變得很顯眼。
他之前已經從書包裡拿出三千元,然後右手拿着二一七号置物櫃的鑰匙,左手拿着書包。
二一七号置物櫃裡有七千四百三十五元現金、十二個懷表和十三個手表、兩個純銀鈔票夾、一個金領帶夾,還有各式各樣女用珠寶,當初沒拿去賣掉是因為懷疑收贓人會坑他。
他腳步流暢地走向那個置物櫃,舉起微微發抖的右手,打開櫃門。
在他身後,有個人喊道,“嘿!”
喬雙眼還是看着前方。
把櫃門往後拉時,手上的顫抖變成抽搐。
“我說,嘿!”
喬把書包塞進置物櫃裡,關上門。
“嘿,你!嘿!”
喬轉動鑰匙,鎖好櫃門,然後把鑰匙放回口袋裡。
“嘿!”
他轉身時,腦中想像那個警察正在等着他,手上拿着值勤的輪轉手槍,大概很年輕,大概很神經質……
結果是一個酒鬼,坐在垃圾桶旁邊的地上。
骨瘦如柴,隻剩紅眼睛、紅臉頰和一身的筋腱。
他下巴朝喬的方向昂起。
“你他媽在看什麼?”那酒鬼問。
喬爆笑出來。
他伸手到口袋,掏出十元,彎腰遞給那個老酒鬼。
“不得了,老哥。
不得了。
”
那酒鬼大聲喊着,但喬已經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出了車站,喬走在聖雅各大道上,朝東走向那棟新飯店。
飯店有兩盞強力弧光燈照向天空,來回掃射着低低的雲層。
他想像着自己的錢安全又穩當地躺在那個置物櫃裡,等着他随時去取回,于是覺得平靜下來。
轉入艾塞克斯街時,他心想,對于一個打算要展開終身逃亡的人來說,這樣的決定還真是非正統啊。
如果你要離開這個國家,為什麼要把錢留在這裡?
這樣我就可以回來拿錢了。
那你為什麼要回來拿錢?
以防萬一今天晚上沒走成。
原來這就是你的答案。
什麼答案?這事情沒有答案啊。
你不希望他們在你身上發現那些錢。
一點也沒錯。
因為你知道你會被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