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隊說:“有苦衷?有苦衷就不要穿這套警服!” 說完一扭頭,對我說:“邵波,今晚咱好好來一口,反正老哥我認死理,我不懂變通,今晚咱就好好變通一次,不喝醉就不走。
”
34
那晚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鐘大隊和何隊。寫這個文字,雖然上了一些色彩,但每次打到“鐘大隊”和“何隊”這幾個字時,心裡還是隐隐地難受。
這個世界對英雄是如何定義,沒有權威的條文,就算有,我也并不知曉。
但在我腦海裡,浩氣長存的,卻永遠是鐘大隊和何隊。
鐘大隊一米八五,臉上坑坑窪窪,但儀表依然堂堂。
回憶中,他昂首挺胸的模樣,大踏步的步子,始終讓我覺得,我隻是他身後的小跟班。
鐘大隊以前是郵電局保衛科的,30出頭時調到市局,進了刑警隊,從一個普通的小刑警,一直幹到刑警隊大隊長。
某市連壞搶劫殺人案的兇手劉大彪,就是他一個人徒手擒拿的。
鐘大隊離開這個世界時,才41歲,從警剛好十年。
何隊一米七六,戴個眼鏡,瘦瘦高高,籃球打得很棒。
從民警做起,一直做到副大隊長,在副職上一幹就是7年。
工作任勞任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對得起良心,對得起金色盾牌,就算哪天死了,也終歸坦蕩過了。
” 兩人的屍體是在雲南火化的,黑貓和後來趕過去的一位副局,坐着火車,捧回兩個骨灰盒。
靈堂設在分局院裡,所以我隻能遠遠地瞻仰。
我想象不出那麼兩個活生生的、大塊頭的漢子,那麼小小的兩個盒子怎麼能夠盛下。
那趟雲南之行,抓捕毒販劉偉明,非常順利。
盯梢兩天,确定了大毒販的位置,協同當地公安,一網打盡。
三人很是開心,開着車,帶着唯一一個需要回某城結案的犯人,往回開。
還沒出昆明市,路邊就遇到一起首飾店的劫案。
鐘大隊和何隊要黑貓在車裡看着犯人,他倆拔出槍,下車沖入了現場。
進去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何隊是被一槍打中了頭部,子彈從左眼穿了進去,後腦出來,遺物裡那副黑邊的眼鏡,鏡片是碎的,沾滿了血。
鐘大隊是被那六個劫匪活活打死的,大腿和右手各中了一槍,然後劫匪把鐘大隊拖進他們劫持了人質,和警方對峙的現場。
劫匪對着外圍的公安窮兇極惡地吼着:“不答應我們條件,我們就宰了這個幹部。
” 話音沒落,就聽見鐘大隊大吼道:“直接沖進來幹死他們就是了,人質已經死了,就我一個,你們不用管。
” 警方沖入現場看到鐘大隊時,隻能依稀分辨出血泊中的那一身警服,鐘大隊鼻紮、耳朵、嘴裡,都是血,送到醫院搶救,卻早已停止了呼吸。
在場的包括雲南公安廳的某些領導,全部都摘下大蓋帽,對着鐘大隊的屍體敬禮。
兩人走的時候,鐘大隊是二級警督,工資三百二十七;何隊是一級警督,工資三百八(何隊工齡長)。
那時候豬肉三塊一斤,孩子的學雜費四十幾塊一學期。
在外面下趟館子。
有個五六十,可以吃個大飽飯。
兩人被追封為烈士,家屬一人體恤了三千五百塊錢,和一個材質不過是個鐵片的獎章。
那年月的公安,沒有很厚實的背景,沒有撈外快的渠道。
閑的時候,一周有三兩天還能回家睡個葫蘆覺,遇上有案子,半個月沒進過家門。
那般玩命,家底卻始終是拮據的。
當然,也有打趣的話是從來不用自己買衣服褲子和鞋,局裡逢年過節也能發些米啊油的,公安家庭裡的半大孩子,也早早地穿上的是警褲改的褲子,蹬着局裡發的厚底皮鞋。
鐘大隊的妻子後來過得很艱難。
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孩子,1994年在單位下崗時,單位也沒有考慮她的丈夫曾經為這個世界付出過什麼。
1997年郊區納入市區時,鐘大隊的那一捧骨灰所埋葬的地方,也推為了平地。
據說那年。
嫂子帶着兩個才十六七歲的孩子,跪在分局門口嗷嗷大哭,分局大老闆親自下來,把他們扶進辦公室。
然後全局湊錢,給鐘大隊在市殡儀館的後山上買了個小格子,樹了塊碑。
一直到千禧年吧,嫂子家情況才好點。
和我父親有過節的那位。
當時已經在省廳了,他并沒有忘記鐘大隊,也沒有忘記嫂子他們的艱難。
那年他給嫂子打去電話,說:“你家大的我記得現在應該也快大學畢業了吧,畢業後讓他拿着學校的介紹信直接來省廳找我。
” 至此,鐘大隊的家屬才算得到了個好的結果,也算讓九泉下的鐘大隊能夠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