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柏林利菲河南岸愛蘭布裡奇寒冷的兵營裡。
我猜想,生活對他來說肯定是單調乏味的,所以他才會說他不喜歡都柏林。
簡陋的兵營宿舍,即使在那個時期也隻有微薄的津貼,愚蠢地沒完沒了地打掃衛生和整頓軍紀軍容,在寒風刺骨的夜晚站崗,在瓢潑大雨中放哨。
至于消遣……肯定很有限,當兵的那點津貼是消費不起的,隻能在食堂裡喝點啤酒,極少或從不與當地天主教居民往來。
兩年後,他被派往别處,他很可能為此而感到高興。
或者這位動作笨拙、反應遲緩的男人,也曾為什麼事情高興或悲傷過?
“沒發生過有趣的事情嗎?”我最後問道,有些絕望了。
“隻有一次。
”他終于回答說。
“是什麼事情?”
“是一次處決。
”他說,然後又專注地喝起湯。
伯納黛特放下勺子,坐在那裡僵住了。
房間裡的氛圍有點寒氣逼人。
隻有那位夫人,她一個詞也沒聽懂,而她丈夫則過于遲鈍,因此,他們二人根本沒有在意。
我本不該再繼續問下去的。
畢竟在那個年代,很多人被處決了。
普通的殺人犯在蒙特喬伊監獄被絞死,不過他們是被獄警絞死的。
難道他們還需要部隊來幹這活嗎?而且根據軍規,英國軍人中的殺人犯和強奸犯,經過軍事法庭的審判,也是要被處決的。
但犯人是被絞死的還是被槍決的?這個我并不清楚。
“你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那次處決?”我問道。
伯納黛特一動不動地坐着。
普賴斯先生擡起他那雙清澈的藍眼睛盯住我,然後搖了搖頭:“很久以前。
”我想他也許在說謊,但他沒有,他隻是記不清楚了。
“當時你是在行刑隊嗎?”我問。
他像通常那樣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
我不知道一名行刑隊隊員會是什麼樣子。
眯起一隻眼睛,通過步槍準星去看六十英尺外被綁在一根木樁上的另一個人,辨認出心髒部位的那塊白色标記,把準星瞄在那個活人身上,聽到射擊的命令後,扣動扳機,聽到槍聲震響,感受到槍械的後坐力,看到那個被繩子捆住的人臉色慘白砰然倒下,然後返回兵營,擦拭完步槍,去吃早飯。
謝天謝地,我從來不曾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樣的場面。
“努力想想那是什麼時候?”我催促道。
他确實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你幾乎能夠感覺到那種努力。
最後他開口說話:“一九一六年,我認為是在夏天。
”
我俯身向前,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擡起眼睛看着我,目光沒有躲躲閃閃,隻是耐心地探詢。
“你回想一下……努力回想……你處決的那個人是誰?”
但這對他來說難度太大了。
無論他如何努力,還是沒能想起來。
最後他搖了搖頭。
“很久以前。
”他說。
伯納黛特突然站起身來。
她對普賴斯夫人緊張而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我要去睡覺了,”她告訴我,“不要待得太久。
”
二十分鐘後,我上了樓。
普賴斯先生此時坐在火爐旁邊的沙發上,沒在抽煙,也沒在看書,他凝視着火焰,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房間裡黑乎乎的,我不想去摸索煤油燈。
借着從窗戶照進來的月光,我脫下衣服,躺到床上。
伯納黛特靜靜地躺在旁邊,但我知道她并沒有睡着。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在想同一件事。
我們回憶起了一九一六年那個陽光明媚的春天,那是複活節的星期天,有一群人策劃了一場在當時不得人心的運動——把愛爾蘭從英國獨立出來,他們沖進了郵政局和其他幾座大樓。
我們想起了成百上千的士兵被派過去,要用槍炮把他們驅趕出來。
但其中沒有駐紮在愛蘭布裡奇兵營裡無所事事的二等兵普賴斯,不然的話,他會提及這個事件的;我們想起了在硝煙和呐喊聲中,街上到處都是瓦礫、屍體和傷員,有愛爾蘭人和英國人;我們還想起了郵政大樓内最終被打敗的起義者被押解出來,想起他們挂在樓頂上的那面奇怪的綠橙白三色旗被輕蔑地扯了下來,并再次被英國的米字旗取代。
現在學校當然不教這些了,因為它在曆史的長河中微不足道,但它畢竟是事實:當起義者戴着鐐铐被押送到都柏林碼頭,要經由水路去利物浦監獄時,都柏林人——其中大多數是窮苦的天主教徒——詛咒謾罵他們給都柏林帶來了那麼多的災難。
事情本來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但英國當局作出了一個愚蠢而瘋狂的決定:五月三日到十二日間,在基爾曼漢姆監獄處決十六名起義的帶頭人。
不到一年,民衆情緒發生了變化:在一九一八年的大選中,獨立黨橫掃全國。
經過兩年的遊擊戰,愛爾蘭的獨立終于獲得了認可。
伯納黛特在我身邊輾轉難眠,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想之中。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想起了當年五月份那幾個凄涼的早晨,馬路上響起行刑隊士兵們帶鐵掌靴子的踩踏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