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利亞人點了點頭,記下這條信息。
“你從哪裡來?”他又問道。
穆加特羅伊德誤解了,他以為那人問的是“你從哪個單位來”。
“米德蘭分部的。
”他說。
澳大利亞人舉起啤酒罐喝幹,打了一個嗝:“他是誰?”
“是希金斯,”穆加特羅伊德說,“來自總部。
”
澳大利亞人開心地笑了。
他眨了幾下眼睛,以便能看得清楚一些。
“很好,”他說,“米德蘭的穆加特羅伊德,還有總部的希金斯。
”
直到這個時候,保羅·瓊斯才發現澳大利亞人,他從服務台轉過來,拉住這個高個子的胳膊,把他引回到大堂去:“好啦,好啦,福斯特先生,請你回到酒吧去,我好把新客人安頓下來……”
福斯特被彬彬有禮而又堅定地推回大堂那邊去了。
在離去時,他友好地向服務台這邊揮手。
“祝你好運,穆加特羅伊德。
”他叫道。
保羅·瓊斯回到他們這邊。
“這個人喝醉了。
”穆加特羅伊德夫人一臉的冷漠和失望。
“他在度假,親愛的。
”穆加特羅伊德說。
“那不應該是借口,”穆加特羅伊德夫人說,“他是誰?”
“哈利·福斯特,”瓊斯回答說,“來自珀斯。
”
“他講話不像蘇格蘭人。
”穆加特羅伊德夫人說。
“是澳大利亞的珀斯,”瓊斯補充說,“我帶你們去房間。
”
穆加特羅伊德心情愉快地從二樓房間的陽台環視四周。
下面是一塊草坪,向前延伸到閃閃發光的白色海灘,上面點綴着棕榈樹,海風習習,樹影婆娑。
此外,還有十幾個圓形的用茅草鋪頂的亭子,能遮陰避日。
澙湖暖洋洋的,白浪拍打着沙灘。
外面是碧綠的海水,再遠處變得一片蔚藍。
他能夠看到澙湖裡五百碼遠處的乳白色珊瑚礁。
一個有着濃密的稻草色頭發的年輕人在一百碼之外沖浪,全身紅通通的。
一陣海風吹來,他在小巧的滑闆上靈活地保持着平衡,身體貼向沖浪闆,輕松娴熟地掠過水面。
兩個黑頭發黑眼睛、棕色皮膚的孩子在淺灘上喊着叫着打水仗。
一位中年的歐洲人穿着蛙人鴨蹼從水中跋涉上岸,拖着面具和潛水通氣管,露出圓滾滾的肚皮,閃閃發亮的海水從他身上紛紛滴落。
“噢,天哪,”他用南非口音向陰涼處的一個女人叫道,“真不敢相信,那裡有許多魚呢。
”
在穆加特羅伊德右邊的主樓那裡,圍着腰布的男男女女正朝台球吧走去,趕在午餐之前去喝一杯冰鎮飲料。
“我們遊泳去吧。
”穆加特羅伊德說。
“如果你幫我把箱子打開,我們馬上就能去了。
”他妻子回答道。
“先放着吧。
午飯之前,我們隻需要遊泳裝備就夠了。
”
“不行,”穆加特羅伊德夫人說,“我不能讓你像一個當地人那樣去吃午飯。
這是你的短褲和襯衣。
”
過了兩天,穆加特羅伊德已經适應了在熱帶度假的生活節奏,或者可以說,在他被許可的範圍内達到了這一節奏。
他清晨早早就起來了,反正以前也總是早起。
不同的是,在家裡透過窗簾所看到的通常是雨水沖刷過的人行道,而現在他坐在陽台上觀看着一輪紅日從珊瑚礁外的印度洋上冉冉升起,原先黑暗平靜的水面,突然間變成一片閃閃發光的碎玻璃。
他七點鐘去晨泳,留下埃德娜·穆加特羅伊德倚坐在床上,戴着滿頭的發卷,不停抱怨早餐服務太慢——送餐速度實際上是很快的。
他在溫暖的水中泡上一個小時,有一次竟然遊出去将近二百碼,他對自己的膽量頗為驚訝。
遊泳并不是他的強項,但他越遊越好。
值得慶幸的是,妻子沒有看到他的冒險行為,因為她堅信澙湖裡有鲨魚和梭魚出沒。
她怎麼也不會相信,那些食肉魚類是躍不過珊瑚礁的——其實澙湖與泳池一樣安全。
他加入其他的度假者中間,開始在遊泳池旁邊的露台上吃早餐。
他選了西瓜、芒果、木瓜,加上麥片粥,沒去碰雞蛋和培根。
在這個時間,大多數男士都穿着泳裝和海灘襯衫,而女士們則在比基尼外面穿上一件淡色的棉布套裙或披肩。
穆加特羅伊德穿着齊膝運動短褲和網球衫,都是從英國帶來的。
每天快到十點鐘,他妻子來與他會合,坐在海灘上的草頂亭子下,一天内不斷地喝飲料,塗上幾次防曬油,盡管她很少讓自己真正曬到太陽。
有時候,她會把她那紅潤的身體浸到賓館的環型遊泳池裡,遊泳池中間是遮陰的小酒吧,她會用帶飾邊的浴帽把一頭卷發護住,在池中稍微慢慢遊幾下就趕緊上岸。
雖說希金斯是單獨一人,但他很快就與另一夥更年輕的英國人混熟了。
穆加特羅伊德夫婦很少見到他。
他把自己看作一位時髦人物,在賓館的時裝店裡把自己打扮了一番。
他模仿海明威在照片裡的樣子,戴上一頂寬邊草帽。
同樣地,他每天也穿着泳裝襯衣,在晚餐桌上露面時,他與其他人一樣,身着淡色的寬松褲和帶有胸兜與肩飾的獵裝襯衫。
晚飯後,他經常去光顧賭場或迪斯科舞廳。
穆加特羅伊德先生不知道那裡會是什麼情形。
不幸的是,那位哈利·福斯特先生并沒有獨享自己幽默的發現。
這家賓館的大多數客人是南非人、澳大利亞人和英國人。
在他們當中,“米德蘭分部的穆加特羅伊德”這個名字深入人心,盡管希金斯極力想甩掉“總部”這個标簽來融入其他人。
穆加特羅伊德反而不知不覺間成了受歡迎的人物。
當他穿着中褲和膠底鞋輕松地走上早餐露台時,就會迎來好多笑臉和歡快的問候聲:“早上好,穆加特羅伊德。
”
有的時候,他會遇到為他起這個名号的那個人。
有幾次,哈利·福斯特讓開路繞過他,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他的右手似乎隻為扔掉一罐啤酒而張開,并為再拿一罐而合上。
每次遇到的時候,這位友好的澳大利亞人會咧嘴一笑,舉起空着的一隻手打招呼,大聲說:“祝你好運,穆加特羅伊德。
”
第三天早上,穆加特羅伊德在早餐後遊過泳,從海水中出來,躺在草亭子下面,背靠在中柱上打量着自己。
太陽已經升高了,像一團火球,而時間才過九點半。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盡管他自己很當心,妻子也在不斷忠告,他的身體還是變成了龍蝦的顔色。
他羨慕那些在不長的時間裡就能曬得黝黑的人。
他知道,訣竅在于曬黑後要一直保持下去,不能讓身體在假日以後再變回乳白色。
他想,那是他在英國博格諾度假時就曾經有過的打算。
但是,過去的三次度假,不是在下雨就是陰天。
他的雙腿從方格條紋的遊泳褲中伸出來,那是一雙瘦瘦的長滿汗毛的腿,活像是被拉長了的醋栗。
滾圓的肚子架在兩條腿上,胸前的肌肉已經下垂。
常年坐着伏案工作,使得他臀部變寬,頭發稀疏。
他的牙齒倒是完好無缺,視力也很好,隻是在閱讀時才戴眼鏡,主要是看公司的報告和銀行賬目。
這時候,水面上傳來馬達的轟鳴聲。
他擡起頭,看到一艘小快艇在加速疾駛。
小艇的尾部拖着一條繩子,繩子末端露出一顆腦袋在水面上跳動。
在他觀望着的時候,繩子突然繃緊,小艇出了澙湖,一道浪花飛濺,出現一名滑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