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想了些問題哪。
這’忠‘是有階級性的……”
“您老人家得了吧!”馮怡笑着打斷了他“在文化大革命講’忠‘,是創了世界紀錄的。
’忠‘字舞,’忠‘字歌,’忠‘字操。
林彪最講忠’最最最‘……歸根結底,結果,我就不說了。
你,作為我們政權中的’臣‘,也是講’忠‘的,你講’忠‘,還是為了你的群體更好,群體更好了,你也才能更好!從你的經曆中,不是可以看出這一點嗎?”
“這,你說我講’忠‘是為了自己,本人就不能苟同了。
”
馮怡馬上問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你講沒講過’忠‘?”
“講過。
”
“你忠于誰?”
“忠于國家,民族……”
“講沒講過忠于毛主席?”
“也講過。
”
“錯沒錯?”
“現在我也沒認為有什麼錯。
”
“那麼批你,鬥你,把你關進監獄也都對了?”
“那不見得是毛主席……”張敬懷覺得,不能和馮怡讨論這個問題了……話鋒一轉,你總是為你的’人之初,性本惡‘辯護。
文化大革命是特定的曆史環境和曆史條件把人那’惡‘的一面’釋放‘出來了。
歸根結底,還是’善‘勝利了呀!如果沒有人性善,你怎麼會給我戴頂紅帽子呢?不談了吧。
留着下次争論。
“好的。
”馮怡說,攙扶着張敬懷的手臂,下了山坡。
一老一少,都對他們之間能談天說地,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天晚上,他們爬過一條小山梁,來到水庫旁邊,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坐下。
這次他們談的是人生。
馮怡問:“我總覺得,你們這些人活得很累。
可是你是為什麼活着呀?”
張敬懷說:“是的,累是累。
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為了中國革命,為了創造人民的幸福,把什麼都交給革命和黨的事業了。
能不累嗎?”
“我知道。
”小馮說“你們這一代人,為黨,為國家,為人民,為道德,為黨性,為輿論活着。
”
“那麼,如果不為這些活着,為什麼活着?”
“在這方面,我們是兩代人,我們有’代溝‘。
經過文化大革命,上山下鄉,我現在隻為自己,為自己的快樂活着,怎麼快樂,就怎麼活。
”
“你光為快樂,就不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
馮怡說:“我所說的快樂,并不是醉生夢死。
比如我對’社會學‘有興趣,就看很多書,能夠解決了自己思索的問題,在這個過程中,我就享受到最大的快樂。
”
“你将來可以當博士。
”
“也可能。
但當不當博士并不重要。
人生總得做點事情,否則,活着有什麼意思?做事情就可能有成就,可是當自己有了成就的時候,你不可當真,為了你有了成就,要什麼官呀,名呀,職位呀。
那樣你就很累,很不快樂了。
幹事情是一種追求,追求的過程中就有快樂,你就把’成就‘當成’活動‘的’副産品‘吧。
副産品,是有沒有都可以的。
”
“對的,對的。
這樣就少些煩惱。
”
馮怡忽然問:“我總覺得,在你們那個’圈子‘裡生活,一定很累。
你不能為自己活幾天?活得輕松,自在一些?活得不像個’首長‘,而是像普通老百姓那樣?”
“難道咱在一起談話,我不像個普通老百姓?”
“在我面前,你像!我們是’病友‘嘛。
可是一回到你那個生活圈子,你肯定是講話、報告、批指示、下命令。
你不能随便講話,一講話,即使是要人們把大門修高一些,也是’重要講話‘。
你得擺着架子,否則人們就不尊敬你。
你也不能随便行動,到哪裡都前呼後擁,怕有人打你的黑槍。
天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沒有一分鐘是屬于你自己的。
這是對下面。
對上面呢,你得按照報紙和文件講,不敢越雷池一步。
”
“難哪……如果曆史把你放到那個位置,你也沒有辦法。
”--------
兩人都不說話了。
月亮慢慢從東方升起,沒有風。
水庫廣闊的水面,近處灑着月光,随着輕波的蕩漾,一閃一閃。
遠望,水面是油黑色的。
山巒和水面之間,有一條柔和的高高低低的曲線,非常優美。
有幾顆明亮的星星,映照在水面。
也不知道是星星親吻波光,還是波光親吻星星。
附近有一個兩三米高的礁石柱子。
水波輕拍打着石柱,發出柔和的“嘩,嘩……”,好像是低聲的情語。
“啪!”有一隻不識趣的蚊子,在張敬懷的背上叮咬。
張敬懷沒有打到它。
用手在背後撓,可是總也夠不到那個地方。
馮怡說:“我給你撓撓吧。
”
張敬懷說:“那就謝謝了。
”
于是馮怡在蚊子叮咬的地方輕輕撓起來。
“左邊,往左,右,再往右一點……”他從來沒有過這麼高級的享受。
他的女兒、夫人都沒有給他撓過背。
蚊子慢慢多起來,在周圍輕聲地嗡嗡着,好像要參加他們的談話。
“讨厭!”馮怡說“怪熱的,咱們下去遊遊吧。
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沙灘,我以前在那兒遊過。
”
馮怡和張敬懷各自在附近的樹叢中換了遊泳衣褲。
馮怡說:“我攙着你,這個地方你不熟悉。
”于是她架着張敬懷的臂膀,慢慢向前走。
馮怡穿着一件淡藍色的遊泳衣,在月光下顯得幽暗。
那勻稱的身材,豐滿的肌膚,優美的線條,令張敬懷生畏。
張敬懷隻穿着一件醬紫色的褲頭,這麼赤身露體的站在一個姑娘面前,覺得很不好意思。
猶豫再三,不敢下水。
馮怡玩笑地将他一推,張敬懷便跌入細軟沙灘的水中。
随後,格格笑着,又雙手把他拉起來。
他嗆了一口水。
“你真壞!”
“我教你遊泳。
”
“學什麼姿勢的?”
“學仰泳吧。
仰泳省力氣。
”
“好的。
怎麼學法。
”
“你把身子躺在水面上,放平,仰臉……”
張敬懷聽話地躺下來。
馮怡說:“不要怕沉水,我在下面用兩手托着你呢。
不要怕,往後仰,仰,再仰,對了。
”然後教他用手和腿劃水。
剛剛劃了幾下,馮怡稍一松手,張敬懷覺得他的身體下沉了,又要嗆水。
當人感到要溺水的時候,總是亂抓亂撓亂撲騰,企圖抓住一個救命物。
“不行了,不行了。
”他喊叫着。
馮怡那柔軟的手背立即托住了他的腰。
這時,張敬懷要站起來,雙手無意抱住了馮怡的腰。
他覺得周身戰栗了一下,當他剛站穩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十分羞愧,半天才說:“對不起,對不起了!”
馮怡一時不明白,後來一想才知道是張敬懷在水中掙紮時,抱了她的腰。
“不遊了。
”張敬懷為自己的失态感到生氣,說:“我們回去吧!”
“為什麼?”馮怡問。
“不為什麼。
我感到對不起你!是我不好……”
馮怡大笑起來:“你,你這個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