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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张敬怀在炼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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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案組的一個成員,拿出來一份材料,說:“我們本來不想擺材料,讓你自己争取主動,做個坦白從寬的典型。

    可是,你總說,’想不起來‘了,’不記得‘了。

    現在,我們不得不拿出材料了。

    你看看,這份材料,是不是反對毛主席的鐵證?” 蔔奎接過材料,看了看,是前年展覽館關于替換毛主席塑像的一個報告。

     蔔奎忽然記起來了:原來,展覽館門前有一尊毛主席塑像。

    有許多觀衆提意見,說是塑得不像,展覽館請示省委,要換一尊,新塑像由美術學院創作。

    報告送到張敬懷這裡,張敬懷同意,由蔔奎起草了“批示”。

    後來新塑像落成。

    可是原來的塑像怎麼處理,展覽館不敢作主。

    原塑像有八米多高。

    實際情況是:如果存放起來,倉庫太小,立不起來,搬運又太重,于是工作人員就鋸為三段,讓塑像躺在倉庫裡。

    文化大革命開始,就有造反派揭發展覽館館長“罪惡滔天”,居然“肢解毛主席”!這是階級敵人仇恨毛主席!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把展覽館長揪出來批鬥。

    展覽館長交待,他是請示了省委的。

    于是查檔案,翻出了張敬懷的批示。

     “你看,這批示還是你的筆迹呢。

    ” 蔔奎就這個問題作了解釋。

     “你現在還替他打掩護,不是極端仇恨毛主席,就作不出這麼惡毒的決定。

    ” “真的,我實在想不到問題會是這樣的。

    ”蔔奎又解釋。

     “你再看看這份材料。

    ” 專案組另一成員,拿出來第二份材料。

    蔔奎一看是“揭穿一個大陰謀:新華書店銷毀六百萬冊毛主席著作,反對毛澤東思想的一大罪行!” 那成員又補充說:“這一反動事件,也是張敬懷批的,也是你的筆體。

    ” 蔔奎也記得此事:這幾年,全國掀起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高xdx潮,全國各個出版社開動了印刷機器,印制毛主席著作。

    因數量很大,大印刷廠印不過來,任務分到小印刷廠。

    後來發現,有一個廠子印刷質量太差,紙張發黃,裝幀不好,有些頁印刷的字迹不清。

    省委宣傳部建議把這六百萬冊毛主席著作銷毀,報告送到張敬懷這裡,張敬懷同意,作了批示,簽字是張敬懷的,批語又是蔔奎的筆迹。

     “反對毛澤東思想,鐵證如山!你自己看看吧。

    ”那個成員說着把揭發材料交給蔔奎。

     蔔奎又根據當時情況作了解釋。

     “你别替你的張書記開脫了!誰要反對毛澤東思想,還找不出來理由!張敬懷反澤東思想的罪行,也有你蔔奎同志一份我們現在是挽救你,還稱你是’同志‘,你怎麼就不覺悟呀!你一定等到自己成為革命的敵人,讓我們按敵我矛盾處理你呀!同志!你已經走到了危險的萬丈深淵的邊緣,再往前走一步,就不堪設想了!” 現在,蔔奎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他坐在那裡,雙手撫膝,一低頭,睡着了。

    這樣“車輪戰”式的談話,已經進行了兩天兩夜了。

     “喂!喂!你醒醒,我們再給你看個東西。

    ” 接着遞給他一張紙,蔔奎勉強睜開眼睛,一看是青蓮給他的一封信,說:“如果你再不覺悟,不肯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當來,我就和你離婚。

    ” 蔔奎看過,無力地說:“如果……她要離……離……婚,我同意……我要睡……覺……”說着又低頭睡去。

     “喂!喂!别睡呀!你還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呢。

    ”有人拚命搖晃他。

    可是怎麼也晃不醒。

     這樣,四組人連續作戰,持續了七十多個小時。

    中間,每天都有人按時送飯,造反派們輪流吃飯睡覺,蔔奎不吃飯,隻喝過幾口水。

     現在我們的叙述,不必再重複那些車轱橹話了。

    到了第四天下午,又換了一幫人上場,連續作戰,“保持壓力”的策略開始了。

     這幫人一上場,就氣勢洶洶地叫:“蔔奎!你揭發不揭發?我們看你是要頑固到底了!一定要頑固到’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嗎?” “蔔奎,你不揭發張敬懷,就是他的死黨,你就是革命人民不共載天的敵人!”這時,他們包圍着蔔奎,開始對他動手動腳,推推搡搡了。

     “交待!交待!” “揭發!揭發!” 接着是一陣口号:“頑固到底,死路一條!” “蔔奎頑固保護張敬懷,沒有好下場!” “你揭發不揭發?” 有人一推,蔔奎一下躺倒,起不來了。

     “起來,起來!不要耍死狗!” “你裝死呀!不要來這一套!”這人同時用腳踢蔔奎的腰部。

    他覺得一陣疼痛,好像肋骨斷了幾根。

    兩個人把他架起來,他沒有站穩,又撲倒在地。

     “歇歇,不要弄死他。

    ”一個人小聲說。

    “給他弄點吃的。

    ” “嗨嗨,吃飯了,吃飯了!” 蔔奎躺着不動。

     “怎麼?用絕食吓呼我們呀!” 蔔奎還是不動,半天才說:“你們讓我睡……睡一會兒……” 一個人示意,讓他睡。

     過了幾十分鐘,蔔奎要掙紮着站起來。

    兩人人順勢将他攙起。

     蔔奎朦胧地說:“你們給我一支煙抽。

    ”原來蔔奎是不抽煙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想抽煙。

     一個人替他點着一支煙,同時說:“你揭發不揭發?” “我揭……發,揭……發。

    ” “那好,我們給你時間。

    ” 蔔奎抽了一口煙,嗆得咳嗽了半天,斷斷續續地說:“前年,批判’海瑞罷官‘時,我們省……省報,沒有轉載’文彙報‘的文章是,是張敬懷指,指,指示,由我起草的批示。

    ” “陳年老帳了,這事早已經記錄在案,還用你揭發,講新的,撈幹貨!” “六零年批判張敬懷時,說他是彭德懷反黨集團成員,他一直不服……” “又是陳年老賬,講新的,講他私下都和你說些什麼反黨的話。

    ” …… “我,我,想不起來了。

    ” “就看你是不是提高了路線覺悟,你提高了,自然有很多可以揭發的。

    ” “講幹貨,主要講他平常給你講的私房話,見不得人的!” 蔔奎不語。

     “你想一想,他和你談沒談論過毛主席?都說過什麼話?這是要害中的要害。

    ” “有……一,一次,他和我講過,’毛主席萬……萬歲‘的,的事。

    他說,人都要死,是不能’萬歲‘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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